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
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沈括《夢溪筆談》(卷十五)有云:“河中府鸛雀樓三層,前瞻中條,下瞰大河。唐人留詩者甚多,唯李益、王之渙、暢當三篇能狀其景”。而在這三篇中,王之渙的一首尤其膾炙人口。
全詩四句,每句都寫“登鸛雀樓”的所見所感。
首句“白日依山盡”中的“依山”二字,是“盡”的狀語,表現了登樓遠眺中白日傍山而落,以至于“盡”的景象。這一景象,包含了時間推移的過程,不是靜景,而是動景。這動景,是詩人望中所見,因而也體現了詩人望中所感。詩人登樓遠眺,流連忘返,從白日當空望到白日依山、又望到依山而盡;在這個時間推移的過程里,對美好的時光、美好的景物,流露了戀戀不舍之情。“依山”的“依”,兼有依傍、依戀的意思。“白日”無知,朝出夕落,并不會有什么情感的波動。但在詩人眼中,它的確是依山而盡的,于是融情入景,寥寥五字,就展現了一幅景中含情的圖畫,使人聯想起無限好的夕陽、美麗的晚霞和霞光里聳立的雄山峻嶺,并對如此美好的時光、美好的景物,產生了不勝眷戀的情感。
“黃河入海流”與首句字字對偶,銖兩悉稱。“入海”二字,也是“流”的狀語,佇立在鸛雀樓上,地勢雖高,但決然望不見黃河入海,望見的只是黃河在樓下奔“流”,像杜詩“平野入青徐”中的“入”字一樣,這個“入海”的“入”字,也來自基于生活經驗和地理知識的藝術想象。而一用“入海”作為“流”的狀語,就如同用“依山”作為“盡”的狀語,把客觀景物寫活了。黃河此刻雖在鸛雀樓下奔“流”,距離大海尚有數千里之遙,但它的目標、它的理想,則是流入大海,而且終歸要流入大海。這就賦予黃河以崇高的思想,從而也表現了詩人的闊大胸懷。同樣,“入海流”不是靜景,而是動景。看吧:晚霞映照,河面上飛濺起萬點金光,這條黃色巨龍,咆哮著奔向遙遠的大海,詩人的目光,也被帶到遙遠的東方。當然,黃河要流入的大海,還是看不見的,而心卻早已飛向大海了。如果能夠看見大海,那該有多好!于是水到渠成,轉出三、四兩句:“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一、二兩句所展現的圖景已經夠闊大了,但詩人并不滿足,還要“更上一層樓”,遠眺更遠更廣的天地,飽覽千里以外的自然景色。但“更上一層樓”之后究竟看見了什么,卻沒有寫,給讀者留下了馳騁想象的廣闊空間。
這后兩句詩還有更深刻的含意。不管作者的主觀意圖如何,它實際上體現了這樣一種哲理:站得愈高,看得愈遠,做任何事情,要從高處看、遠處看,才能看得廣闊,看得全面。“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之所以成為千古名句,原因就在這里。
讓我們再看看李益和暢當的詩。暢當《登鸛雀樓》云:“迥臨飛鳥山,高出塵世間。天勢圍平野,河流入斷山。”李益《同崔邠登鸛雀樓》云:“鸛雀樓前百尺檣,汀洲云樹共茫茫。漢家蕭鼓空流水,魏國山河半夕陽。事去千年猶恨速,愁來一日即為長。風煙并起思歸程,遠目非春亦自傷。”這兩首詩都很不錯,但和王之渙的詩相較,就未免遜色。傳誦不如王詩之廣,并非偶然。王詩短短二十字,既寫景,又抒情,情由景生,景以情顯,給人以尺幅千里,意境壯闊的感受,使人于美的享受中開拓心胸,得到哲理的啟示,受到精神的鼓舞。四句詩兩兩對偶,但由于意境闊大,氣象渾成,因而既整麗,又流動,不見斧鑿痕跡,在藝術上是十分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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