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
暮雨初收,長川靜,征帆夜落。臨島嶼,蓼煙疏淡,葦風蕭索。幾許漁人飛短艇,盡載燈火歸村落。遣行客,當此念回程,傷漂泊。桐江好,煙漠漠。波似染,山如削。繞嚴陵灘畔,鷺飛魚躍。游宦區區成底事?平生況有云泉約。歸去來,一曲仲宣吟,從軍樂。
景祐元年(1034),柳永中進士,授睦州團練推官。睦州即今浙江桐廬,有嚴子陵釣臺,下臨桐江。此詞寫桐江與嚴陵灘,即作于柳永睦州任上。據釋文瑩《湘山野錄》卷中: “范文正公(范仲淹)謫睦州、過嚴陵祠下,會吳俗歲祀,里巫迎神,但歌《滿江紅》,有‘桐江好,煙漠漠。波似染,山如削。繞嚴陵灘畔,鷺飛魚躍’之句。”按范仲淹于景祐元年四月至睦州,六月移知蘇州。他正好與柳永在睦州相會。柳永此詞作于初到睦州之時,便被傳為祀神曲,可見當地民間對柳詞的愛好。
柳永中進士已年近五十了。他于宦游漂泊中來到秀麗幽靜的桐江,十分喜愛,并由此而萌生了終老林泉的思想。此詞上片寫倦于游宦,下片就寫歸老林泉的愿望。“暮雨初收,長川靜,征帆夜落”,落筆創造氛圍,寫了水鄉晚景;雨腳剛剛收住,江流平緩,遠行的航船落帆靠岸了,白天里一切的喧囂此時都歸于靜謐。“臨島嶼,蓼煙疏淡,葦風蕭索”,臨近島嶼的岸邊,疏淡的水氣繚繞著叢生的野草,清風從蘆葦中迎面而來,一片蕭索之景。這幾句的景物描述,是為下面的抒情作鋪墊。“疏淡”、“蕭索”等詞的使用,更突出了夜景的冷落、荒涼,撩起了行客思歸的情感。
“幾許漁人飛短艇,盡載漁人歸村落”,“幾許”,三三兩兩,“飛短艇”的“飛”字,十分妥帖地表現了漁人傍晚歸家的愉悅和急切的心情。漁人各自歸家,江上更覺寧靜。“盡”表現漁人都已回家過溫暖的生活,而自己卻是孤獨一人,被撇在這種歡樂之外,于是不由人不傷感。這眼前景,使游客油然而生思歸的念頭。“遣行客”,三句是寫詞人由江岸所見而觸景生情,覺得自己游宦他鄉,竟不如“朝上與親辭,暮還在親側”的捕魚之人,因此深感漂泊之苦而黯然傷神。這是天涯斷腸人所特有的也是最容易激起的情懷。
下片開頭幾句: “桐江好,煙漠漠。波似染,山如削”,擺脫了羈旅之愁,改用輕松愉快的筆調,極寫江山之美。此詞上下片的開頭都是寫景,但情調迥異。上片,要表達的是思歸的心情,因此,所狀之景給人以蕭瑟、悲涼之感;而下片所寫,乃作者舟中所見,此時,作者心里已萌發了歸隱山水的愿望,故筆下展現的景物也變得十分美好,具有吸引力。
“繞嚴陵灘畔,鷺飛魚躍”,嚴子陵是一位高隱之士,作者托出他來,用意不言而喻。“鷺飛魚躍”,以動物自由飛躍之樂,表示自己也渴望擺脫“羈鳥”的景況而歸隱山林。“游宦區區成底事?平生況有云泉約”,“區區”,有不屑意,說明作者已把“宦游”看得很淡,希望實現云泉之約。
“歸去來”三句,扣到“念回程”上。“仲宣吟”,即王粲《登樓賦》,“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人情同于懷土兮,豈窮達而異心”。王粲的這些話,道出了游子的共同心愿,柳永“一曲仲宣吟”,也正是表露了這種意愿。
經歷仕途的坎坷后向往歸隱,這是中國古代知識分子普遍的心理趨向,既是普遍的,也是悲劇性的。歸隱再美好,也是不得已而求其次,王維如此,孟浩然如此,柳永也如此。
范文正公謫睦州,過嚴陵祠下。會吳俗歲祀,里巫迎神,但歌《滿江紅》,有“桐江好,煙漠漠。波似染,山如削。繞嚴陵灘畔,鷺飛魚躍”之句。公曰: “吾不善音律,撰一絕送神。”曰:“漢包六合網英豪,一個冥鴻惜羽毛。世祖功臣三十六,云臺爭似釣臺高?”吳俗至今歌之。(釋文瑩《湘山野錄》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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