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棄疾
直節堂堂,看夾道冠纓拱立。漸翠谷、群仙東下,珮環聲急。誰信天峰飛墮地,傍湖千丈開青壁。是當年、玉斧削方壺,無人識。山木潤,瑯玕濕。秋露下,瓊珠滴。向危亭橫跨,玉淵沉碧。醉舞且搖鸞鳳影,浩歌莫遣魚龍泣。恨此中、風物本吾家,今為客。
《咸淳臨安志》(卷二十三)記云: “冷泉亭在飛來峰下,唐刺史河南元藇建,刺史白居易記,刻石亭上。”今建亭于東南名剎杭州靈隱寺前。詞曰“題冷泉亭”,然未著重寫亭,而主要是寫冷泉與飛來峰,篇末深深致感于“風景不殊,舉目有河山之異”。
起句“直節堂堂”至“珮環聲急”,依次寫了古木、幽谷、鳴泉;亭傍夾道古木參天,氣象蕭森、肅穆;迤邐相接著峻深含秀的“翠谷”,怪石崚嶒,千姿百態,宛似“群仙東下”;澗邊傳來丁冬泉聲,金聲玉振,有似環珮之音。在這里。作者賦予古木以直節堂堂、冠纓拱立的人臣特性,而在其前著一“看”字,頗有點寓諧于莊的意味。繼而作者對“傍湖千丈開青壁”的飛來峰乃是天外飛來說法提出質疑。傳說,晉代西來僧人慧理,來此登山,指為“此是天竺靈鷲山之小嶺,不知何年飛來!”詞人認為此山絕非“天峰飛墮地”,而乃是“玉斧”所“削”,也即是大自然所創造。“是當年”,三句舉重若輕,詞人對“飛來”成說斷然加以否定。
換頭“山木潤”六句,寫出了高松浮翠、蒼郁秀然景象,繼寫翠竹梢頭,秋露似“瓊珠”般點點下滴,高聳的亭子橫跨在澄碧的水上。這一切景色蒼秀溢目,幽韻動人,詞人不禁為之陶然了。他醉舞鸞鳳影,擊節起魚龍,倘佯于這醇美靜謐的境界中。然而詞人并不是一個留連光景、縱情山水的墨客,而是個從戎南來、作他鄉游子的人。他目睹眼前“風物”,也就自然聯想到淪入敵手的家鄉故里的風物。辛稼軒是濟南人,那里有著名的“千佛山”(又名“舜耕山”,中多北魏及隋石刻佛像),有諸多如“趵突”、“黑虎”、“漱玉”等名泉,還有“觀瀾亭”等勝地,均可與靈隱山冷泉亭比美。因之此時置身南方斯山、斯泉、斯亭,不由興起“恨此中、風物本吾家,今為客”的感慨。國土為敵虜侵占,風物易主,“本吾家,今為客”,詞意甚顯,而前著一“恨”字,更具見作者肺腑。
全詞寫景狀物如在目前,即景言情,化機在手。陳廷焯《白雨齋詞話》有云: “古人有所寓,發之于詩,非徒吟賞風月以自蔽惑也。”讀這首詞,我們應注意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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