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龍《渡易水》原文與賞析
陳子龍
并刀昨夜匣中鳴,燕趙悲歌最不平。
易水潺湲云草碧,可憐無處送荊卿。
陳子龍是明朝南京松江府華亭縣 (今上海松江縣) 人,明末著名詩人,也是一位以身殉國的抗清戰士。他一生去過明朝的京城北京三次。第一次是1630年,進京考進士,沒中。1633年再進京準備次年應試,次年又沒中。1636年第三次進京應試,這次考中進士。在刑部實習三個月后,被派往廣東惠州擔任司法工作。在離京赴廣東途中,得到繼母過世的消息,即請假回松江治喪。事后在松江和一些朋友編纂《皇明經世文編》等書。1640-1644年任興紹府推官。1644年3月19日李自成攻入北京,從這以后,陳子龍先后在南明弘光帝朱由崧、唐王朱聿鍵、魯王朱以海手下任職,從事抗清活動。又組織了松江人民的起義,都失敗了。1647年被清兵逮捕,乘隙自投太湖而死。可見,陳子龍自第三次進京以后,就再沒有去過北京,也沒到過北方了。易水在河北省易縣,離京不遠,他這首《渡易水》當在進京應試期間所作。其中第三次進京他考中進士后曾在刑部實習了三個月,在京逗留的時間長一些,這首詩可能是彼時所作。當然,1633年進京時逗留的時間也較長。總之,作于第二、三次進京期間的可能性較大。
這時的明王朝內外交困。就國內來說,由于統治階級對人民的殘酷剝削和壓迫,致使湖廣、蘇州、陜西、直隸、福建、遼寧、云南等地都發生了城市居民反礦監、反稅監的斗爭。在農村,先是白蓮教起義,接著就暴發了高迎祥、李自成等人領導的遍及山西、陜西、甘肅、寧夏等地的大規模的農民起義。就外患來說,東北的建州衛在首領努爾哈赤、皇太極的領導下,勢力日益壯大,對明朝的江山虎視眈眈,1627年和1629年皇太極兩次進攻明朝,前鋒直逼北京。而防守東北邊疆的大將袁崇煥被明崇禎皇帝殺掉后,東北的邊防就更加危險。在陳子龍第三次進京應試的那一年,皇太極定國號為清,僅僅過了七年,清就奪取了明朝的江山。可見,1636年前后的明朝已經國脈如絲、搖搖欲墜,很象戰國時期燕太子丹謀刺秦王時的燕國了。陳子龍當時是一位愛國志士。還在他第一次進京應試時,他就寫了數萬言的議論時政的文章。第三次應試時,考官黃道周是一個關心時政、堅決抗清、正直敢言的人,后死于清兵之手。陳子龍受黃道周的影響極深。陳子龍還是當時的進步組織“幾社”的創始人之一。國事蜩螗,嚴峻的局勢,當然不能不引起陳子龍的深切關注。在這樣的情況下渡過易水,他會有什么感想呢? 他必然會把明朝的命運和燕國的命運聯系起來; 也必然會把荊軻的壯舉和自己的報國志向聯系起來。雖然荊軻的行為并非上策,他終究也救不了燕國,但他那種為了燕國的生存而慷慨赴死的精神千百年來卻激勵著后人。此時陳子龍正是用荊軻的精神來勉勵自己的。這還可以他后來的抗清斗爭為證,尤其可以他的以身殉國為證,也可用他的老師黃道周、好友夏允彝、夏之旭、錢旃、學生夏完淳等人的為國捐軀來說明。北京陷落之后,陳子龍又作了一首《易水歌》,末八句寫道:“白虹照天光未滅,七尺屏風袖將絕,督亢圖中不殺人,咸陽殿上空流血。可憐六合歸一家,美人鐘皷如云霞,慶卿成塵要離死,異日還逢博浪沙。”表達了對荊軻的欽敬和惋惜,也相信荊軻的精神不死——日后還會有人謀刺秦王。這首詩可與《渡易水》相映照,見出陳子龍百折不撓、靖忠報國的堅定決心。這時,他還有 《秋日雜感》詩寫道“振衣獨立要離墓,痛哭新亭一舉杯”,也表達了這種堅定不移的決心。
“并刀昨夜匣中鳴”,并刀即是并州 (今山西省一帶) 所產的鋒利的寶刀。古人常用寶刀“匣中鳴”來形容壯士赴敵的迫切心情。陳子龍說我的寶刀昨天晚上就在鞘中鳴叫了。為什么? 因為寶刀知道我今日途經易水,那是燕太子丹送別荊軻的地方啊! 寶刀一想到荊軻,就躍躍欲試了。寶刀尚且如此,執刀之人何如——這就體現出陳子龍那迫切的報國之心。此句發語突兀,來勢陡峭,驚心動魄。當然,此并刀也可解釋為借指荊軻刺秦王時所用的刀,但據《史記·刺客列傳》記載,荊軻刺秦王時用的是趙國徐夫人的匕首,不是并刀。陳子龍并非文弱書生,他后來成為以死報國的抗清戰士,并刀佩在他身上,似乎更加合適。第二句承接第一句而來,他想到歷史上燕趙之地那許許多多的慷慨悲歌之士,從歷史的深度和廣度增加了詩的內涵,并為末句作了鋪墊。易水流經太行山的東麓,其地丘巒起伏,所以說“易水潺湲云草碧”。此句描繪出這個地方的特有風貌。其中“碧”字下得最好。它不但寫出了云、草的自然色彩,而且由于易水這個特定的地點,就使人聯想起碧血丹心、為國死難的事情來,構成一種凝重莊嚴的氣氛; 而潺湲的易水,既給人以輕松快活的感受,又不免使人產生“逝者如斯夫”的悲哀。這一句,將易水風光的雄壯可愛,河山難保的悲涼心情融合為一。這就很自然地轉出了“可憐無處送荊卿”的嘆息。韓愈說“燕趙古稱多感慨悲歌之士”,陳子龍面對易水,舉目四望,昔日的感慨悲歌之士一去不復返了,今日的感慨悲歌之士又在哪里? 當此國家危急存亡之時,朝中為自己打算的人多,為國家出力的人少。他曾在《遼事雜詩》中寫道:“共道安危任樽俎,即今誰是出群才。”明朝滅亡的根本原因就是統治階級的腐敗。“可憐”二字,包含著多少深沉的感慨。然而,陳子龍卻決心用荊軻的精神來勖勉自己,在當時那種大廈將傾、人心離散的局勢之下,能做到這一點,是多么難能可貴啊! 讀了這首詩,眼前仿佛就出現了一位身佩長劍的愛國志士,他面對莽蒼的燕趙山川,潺湲東去的易水波濤,兀然獨立,向蒼天呼喊:“誰來挽救我大明江山啊!”——一位慷慨報國的愛國志士形象躍然紙上。陳子龍這首詩,可說是“以氣勝”。
由文士到志士、到戰士,陳子龍的詩是用自己的鮮血譜寫成的,確實值得后人欽敬! 朱東潤先生說:“明代詩歌到了陳子龍的末年已經達到最高的階段。”信非虛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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