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李白墓》原文與賞析
采石江邊李白墳,繞田無限草連云。
可憐荒隴窮泉骨,曾有驚天動地文。
但是詩人多薄命,就中淪落不過君。
渚萍溪藻猶堪薦,大雅遺風已不聞。
傳說李白醉后泛舟采石,愛水中月,欲拾之而溺水死,當地為建衣冠墓。古往今來,無數騷人墨客過此低徊,留下了謁墓憑吊的詩篇。其中尤以白居易這首七律為著名。
詩的首句按一般吊古的起式交代李白墓的所在:“采石江邊李白墳”。極平常的字句,但由于省略了謂語動詞而顯得干凈有力。兩組名詞直接拼接,倏然把詩要描述的對象推到讀者面前,喚起讀者對李白墓景象如何的關注。于是第二句便自然地引出對眼前景象的描繪:“繞田無限草連云”。“繞田”是說圍繞墓地。茂密的荒草長滿了墓地,像一直蔓延到天邊與浮云相接。這一刻意夸張的景物描寫,不僅形象地再現了墓地的滿目荒涼,同時也流露出作者的滿心凄涼: 曾幾何時,獨步當世的一代詩豪,竟淪落到這步田地! 詩人撫今憶昔,悲從中來:“可憐荒隴窮泉骨,曾有驚天動地文!”誰能想到眼前這瑟瑟草中的一抔黃土,竟掩埋著“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的蓋世奇才呢? 倘使知道,面對這黃土隴中的寒骨,唯有更添感傷而已。三國時代的魏文帝曹丕曾說:“生有七尺之形,死唯一棺之土,唯有立德揚名,可以不朽,其次莫如著篇籍”(《三國志·文帝紀》注)。以李白的詩篇,足以籠蓋古今,萬世不朽了。然后這又于他何補呢? 曾有驚天動地文的“謫仙人”,終究成為荒隴窮泉骨! 這不禁讓人想到杜甫《夢李白》詩中的兩句:“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后事”。這位畢生景仰李白的大詩人,似乎早已洞見這人生不可避免的悲劇性結局,而發出沉重的悲慨。不啻是一個預言,到白居易站在李白墓前時,它就不幸而言中了。
大凡偉大的詩人,都有強烈的自我意識,總是經常對自己文學的命運、對自己在歷史上的位置作冷靜的思索。白居易這首詩也表現了這一點。在前四句抒發了對李白身后凄涼的感嘆后,詩人宕開一筆,從歷史的高度對自身所屬的群體的命運作了概括:“但是詩人多薄命”! 但是,即只要是。這是說大凡詩人命運總是很慘的。的確,想想歷來的詩人有幾個是志滿意得的?屈原沉江、阮籍佯狂、嵇康、謝靈運、謝朓就戮、左思、鮑照沉跡下僚,庾信老死異國,直到本朝陳子昂、王勃、盧照鄰、王昌齡……命運對詩人似乎總是最殘酷,所謂“但是詩人多薄命”實在是白居易飽含著無限辛酸和悲哀的浩嘆,也滲透著對自身遭際的感慨。然而在他看來,自古以來詩人遭遇的不幸沒有過于李白的。絕對地說,李白也許還不能算最不幸的,他每到一處有人逢迎,詩篇天下傳誦,還有過三年“忽蒙白日回景光,直上青云生羽翼”的得意時光。然而相對來說,以他的絕世奇才,淪落至此,就是莫大的不幸了。白居易說“就中淪落不過君”,正是基于這種理解而言的,顯出他對李白的無限景仰。這兩句先推而廣之,使詩境超越瞬間經驗而帶有歷史深度,再收攏回到李白墓的主題,一開一闔,增加了詩的容量。末聯,承頷聯而反其意作結,表達了自己對李白的悼念和追慕之情。荒垅當前,采些萍藻可以祭奠英靈,寄托一腔哀思,可是要想聽到詩人那大氣磅礴的歌吟卻再也不可能了! 李白在他《古風》首篇的開頭就說:“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誰陳?”他是把張揚建安以上的剛健古樸之風作為目標的,自他仙去,此音岑寂。白居易也只能空自嗟嘆,無力挽狂瀾于既倒。但他的新樂府在某種程度上卻是與李白的大雅余風精神一致的,雖然他在《與元九書》中還沒意識到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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