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克莊
一片能教一斷腸,可堪平砌更堆墻。
飄如遷客來過嶺,墜似騷人去赴湘。
亂點莓苔多莫數,偶粘衣袖久猶香。
東風謬掌花權柄,卻忌孤高不主張。
這是一首詠物詩。作者借梅寄情,既詠物又詠人,物中有人,人中有物,使詠物與抒情珠聯璧合,天衣無縫。
此詩寫于南宋嘉定十二年(1219)作者奉南岳祠以后。當時他在政治上正接連受挫,坎坷不遇,落梅的遭遇恰好映襯了詩人自己的處境,于是觸發了詩思。劉克莊才質殊美,習文,被視為“堪建大將旗鼓”;從政,有“才吏”之名。但是由于朝廷上下黑暗腐敗,竭力排斥異己,摧殘愛國人士,使得他報國無門,有志難伸。這些正是作者看到高潔的梅花被風吹雨打而飄零凋殘時萌發詩情的契機。
自從宋初林逋詠梅受到盛譽之后,梅花一直是常見的詠物對象。此詩未從贊美梅花之氣質風韻入手,而緊緊抓住梅花零落成泥這一意象來寫,明顯是與個人身世相合的。詩的開首就對落梅表示悲切: “一片能教一斷腸,可堪平砌更堆墻。”梅花雖是無情物,作者卻是有情人,他的思想感情滲透到物象之中,于是每一筆“皆著我之色彩”。他為落梅一掬同情之淚,正是作者情附于物,借憐物以憐己的具體表現。
頷聯隨即展開豐富的聯想: “飄如遷客來過嶺,墜似騷人去赴湘。”“過嶺”和“赴湘”,用的是唐代韓愈貶潮州、柳宗元貶永州的典故。韓、柳等皆是才質俱美的賢人才士,把他們與品性高潔的梅花互相比況,起到了烘托映襯的作用,是對梅花和這些賢人的高度贊頌。這顯示了取譬的巧妙、精切。
頸聯寫梅花雖然紛紛零落卻依然保持自己的氣節: “亂點莓苔多莫數,偶粘衣袖久猶香。”這后一句似乎是有所本的。陸游《卜算子·詠梅》詞有“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的句子,劉詩在文字上與陸詞稍有不同,但用梅花雖零落而不失其高潔來象征身遭挫折而不易志節的賢人,這意思卻是相同的。
在以濃重的感情描繪了梅花的衰萎凋零之后,尾聯便揭開了導致這一慘象發生的原因: “東風謬掌花權柄,卻忌孤高不主張。”說東風竟然陰差陽錯地把握了主宰群花生死予奪的大權,因為忌恨梅花的孤傲清高而將它棄置在一旁,任其遭受摧殘而枯萎沉淪。這兩句表面上是為梅花鳴不平和替梅花控訴,實在是作者本人為歷史上某些“遷客”、“騷人”抒發憤懣,代表歷代的仁人志士對謬掌權柄者進行憤怒控訴,矛頭直指最高封建統治者。可見此詩實為寫梅,虛為寫人,似實而虛,似虛而實,物我雙關,自然契合。于實筆刻劃之處能見到梅花的鮮明形象,虛筆空靈之中又留有對作者創作意旨的無窮回味,成為詠物詩中的佳作。也正是因為這首詩具有很多余味,詩人在寶慶初年曾為此受人“論列”,以至“激怒當國”,構成了宋代又一起大文字獄——“江湖詩禍”,作者為此竟受累十年之久。
潛夫淳熙十四年丁未生,二十五為靖安尉,嘉定中從李玨江淮制幕,監南岳廟以歸。詩集始此。初有《南岳五稿》。此二詩嘉定十三年庚辰作,年三十四,時正奉祠家居。后從辟巡廣西,帥蜀,知建陽縣。當寶慶初,史彌遠廢立之際,錢塘書肆陳起宗之能詩,凡“江湖”詩人皆與之善。宗之刊《江湖集》以售,《南岳稿》與焉。宗之賦詩有云: “秋雨梧桐皇子府,春風楊柳相公橋。”哀濟邸而誚彌遠,本改劉屏山句也。敖臞庵器之為太學生時,以詩痛趙忠定丞相之死,韓侂胄下吏逮捕,亡命。韓敗,乃始登第,致仕而老矣。或嫁“秋雨”、“春風”之句為器之所作,言者并潛夫《梅》詩論列,劈《江湖集》板,二人皆坐罪。初彌遠議下大理逮治,鄭丞相清之在瑣闥,白彌遠中輟,而宗之坐流配。于是詔禁士大夫作詩,如孫花翁惟信季蕃之徒,寓在所,改業為長短句。(方回《瀛奎律髓》卷二十)
江湖集列幾名家,陳道人詩頗足夸。攤向睦親坊畔賣,相公語禁累梅花。(厲鶚《南宋雜事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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