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鑒賞《兩宋詞·秦觀·江城子》秦 觀
秦 觀
西城楊柳弄春柔①。動離憂。淚難收。猶記多情,曾為系歸舟。碧野朱橋當日事,人不見,水空流。韶華不為少年留。恨悠悠。幾時休。飛絮落花時候、一登樓。便做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②。
注釋 ①西城:指汴京城西,有金明池等名勝。②“便做”句:化用南唐李煜《虞美人》詞末句:“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江帆樓閣圖 【唐】李思訓
中國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鑒賞 這是一首惜春、懷舊的詞,作于紹圣元年(1094)四月作者正要離京之時。秦觀一生有多次離開汴京的經歷,但都是在秋冬時節,與詞中所寫“飛絮落花時候”不符,因此知本詞必是寫于紹圣元年離京時。當時哲宗親政,恢復熙寧新法,貶斥元祐黨人。作者被貶出京,任杭州通判。本詞的惜春與懷舊以及詞中隱約透露出的男女戀情,都是作者虛設的寄托。清周濟所謂“將身世之感,打并入艷情”,這是秦觀詞中常用的方法。我們當然也可以把這首詞當作一首純粹的懷舊和戀情詞來欣賞,但是了解它的寫作背景以及秦觀的詞風之后,我們會發現本詞隱含“身世之感”是很明顯的。
全詞從寫景開始。作者經過汴京城西,看到昔日與朋友宴游的場所已經楊柳依依。柳樹是古人送別時常用的意象,臨別折柳也是古人的習俗。看到這樣的景色,自然就勾起了作者的離愁別緒,于是禁不住流下眼淚。這三句詞用了起興的手法,以充滿離愁別緒的“楊柳弄春柔”起興,自然地引出內心的憂思。
接下來由“離憂”引出對所離別之地的回憶,睹物而思人、思往事,詞意轉換非常舒暢。“猶記多情,曾為系歸舟”的所指非常隱約,既可以是指男女戀情,也可以指與朋友的歡會。但是不管怎樣,作者心中那種“物是人非”的感慨已經非常強烈了。于是“碧野朱橋”三句從回憶轉換回現實,通過現實與回憶的對比,把這種感慨抒發出來:碧綠的原野、美麗的橋梁似乎依然能夠記憶當年的快樂,但是當年的人卻早已各分東西,只有橋下的流水還無奈地流著。這一句即景寫情,非常巧妙地完成了上文抒發感慨的任務,同時“水空流”三字又把自己的漂泊之感寄托了進去。
下闋從上闋“物是人非”進一步深入,抒發年華逝去而壯志難酬的哀傷。開頭三句純是寫情,但詞意卻緊承上闋的景物描寫。“不為少年留”“悠悠”“幾時休”,這些感受都是從“水空流”的意象引發出來的。“飛絮落花”二句再次轉到了對景色的描繪,柳絮紛飛的場景是對上闋首句“楊柳弄春柔”的呼應。作者在這樣的環境和心情下登樓遠望,看到“一江春水向東流”,心中的愁緒自然更加綿長。他腦海中浮現了南唐后主李煜的著名詞句,此情此景,也只有那句詞方能表達自己的感情。秦觀恥于照搬,于是別出新意。李后主說愁緒如一江春水東流,秦觀卻道,那一江春水便都是淚,也流不盡他此時的愁緒,感情更加沉痛。
整首詞的結構非常精致,開篇從景物入手,因物起興,馬上引入了詞的主題;接著,整個中間部分基本上都是抒情,有即景寫情的,也有純粹抒情的;到了詞的最末,又把景和情合二為一,以景設譬,反用前人詞句,寫出新意。全詞兩次出現“柳”的意象,兩次出現“淚”的意象,兩次出現“流水”的意象,且上下闋各占一次,可見其前后照應之嚴密,作者在構思上非常用心。“柳”“淚”“流水”是古往今來離別詩詞最多見的意象,同時也是理解本詞的關鍵。(姚蘇杰)
集評 明·卓人月:“前結似謝,后結似蘇。(《古今詞統》卷一〇)
清·陳廷焯:“‘飛絮’九字凄咽,以下盡情發泄,卻終未道破。”(《詞則·大雅集》)
鏈接 雙調詞中的一種特殊體式——重頭。雙調詞中上、下兩段的句式、音韻完全相同者,謂之重頭。重,表示重復、重疊的意思,“重頭”即意謂下段是上段的重復或重疊。“重頭”僅見于“雙調”小令詞,當然“雙調”小令詞也有上、下兩段不重疊的。“重頭”詞體的形成與“令曲”的體制有關。除少量“單凋”的“令曲”外,大部分“令曲”都是“雙調”,即曲制分上、下兩段;有些“令曲”上、下兩段的體制不一樣,有些“令曲”下段則是上段的重疊,后者俗稱“雙疊曲”。配合這種“雙疊曲”填寫的歌詞,也就自然形成了“重頭”的體式。這種“雙疊曲”或“重頭詞”在下段的“重頭”處,往往節奏旋律特別美妙動聽,這從北宋詞人晏殊《木蘭花》一詞“重頭歌韻響錚琮,人破舞腰紅亂旋”的描寫中即可得到印證。屬于“重頭”體式的詞有《浪淘沙》《南歌子》《江城子》等。“重頭”與“雙曳頭”語意相近而內涵卻不盡相同。“雙曳頭”指“三疊詞”中前兩段相同者,而“重頭”則指“雙調”詞中上、下兩段相同者;“重頭”詞所配合的乃是“雙調”的“令曲”,為“雙調”“令詞”中的一種特殊體式,而“雙曳頭”所配合的多為“三疊”的“長調”,為“長調”“慢詞”中的一種特殊體式。(據王兆鵬、劉尊明《宋詞大辭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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