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鑒賞《兩宋詞·蔣捷·梅花引》蔣 捷
蔣 捷
荊溪阻雪①
白鷗問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心若留時、何事鎖眉頭。風拍小簾燈暈舞②,對閑影,冷清清,憶舊游。舊游舊游今在不。花外樓。柳下舟。夢也夢也,夢不到、寒水空流。漠漠黃云、濕透木綿裘③。都道無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注釋 ①荊溪:溪名。流經江蘇宜興縣南,入太湖。②燈暈舞:指燈影落在簾子上,隨著風吹而搖擺不定。③漠漠黃云:形容下雪時天空中昏黃密布的云朵。唐高適《別董大》:“十里黃云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木綿裘:木綿為絮的冬衣。
鑒賞 在河流上的漂泊,是蔣捷終生難忘的旅程。在吳江上遇雨,他曾寫下“一片春愁待酒澆。江上舟搖,樓上簾招”(《一剪梅》)的思歸愁語。這一次是在荊溪,下起了大雪。雪花漫天,阻隔了前行的水流。舟停下來,船艙中的詞人挑簾望雪,心念故人,于是寫下這首詞作。
起筆很巧妙,不直接抒情,也不徑直寫景,而是以擬人的手法,從白鷗問話寫起。“白鷗問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水邊的白鷗被賦予了靈性,它飛動在停泊的孤舟邊,詢問舟中的詞人:“是身留。是心留?”“身留”是此身被雪所阻,不得不與孤舟同留此地;“心留”卻是此心安于泊在此地。白鷗提出的疑問,沒有得到正面回答,答案仍由白鷗給出:“心若留時、何事鎖眉頭。”可知詞人并非心安此地,只是由于大雪阻程,不得不然。不直言自己羈旅中的愁悶,而是借白鷗的口說出這份無奈,這種表達的方式帶來一種別致的趣味。正與詞人在《喜遷鶯·金村阻風》中所寫“風濤如此,被閑鷗誚我,君行良苦”手法相似。白鷗為伴,浪跡江湖,這是文人隱士向往的樂趣,然而此處卻反說,正表明了詞人的流浪江南是不得已而為之。出于意料,卻又讓人懂得其中包含的情理,這是蔣捷詞中與眾不同的趣味。
“風拍小簾燈暈舞”,始正面寫景。“拍”字極妙,比用“打”“吹”都來得新奇。寒江雪,風拍簾,燈暈舞,這些意象都烘托出孤寂寒冷的環境。而此時獨坐舟中的詞人孤單單對著自己的影子,不由得“冷清清,憶舊游”。于是寒冷的江雪與孤獨的詞人,都展現在我們的眼前。
下闋直接抒情,用語平實如口語。而情感的自然卻又與語言的流暢相融。“舊游舊游今在不”,這是內心直接地發問;“花外樓。柳下舟”,這是回憶中的春光駘蕩,其樂融融。同樣是“舟”,從前是泊在柳樹下的彩舟,而今是泊在荊溪雪中的孤舟。從前是春日花外,與友人共樂,而今是冬日嚴寒,獨自“對閑影,冷清清,憶舊游”。這對比更突出了今日的孤寂,而“夢也夢也,夢不到、寒水空流”,又寫出始欲寄托于夢,卻“夢不到”的無奈。眼前是“漠漠黃云、濕透木綿裘”。昏黃的云層,紛紛的雪意,綿裘濕透,寒水空流。這一切的冷清都由于“雪阻”所造成。此情此景,怎能不讓人“鎖眉頭”?
“都道無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結尾以“愁”點醒主題。“都道”是他人所道,正如白鷗的詢問是詞人心中的假想,這荒舟野外中的“都道”,無疑也是詞人的想象。先寫他人的評論,再以自述反駁他人,在流動自然的語意中表達內心的情緒,而“梅花”意象的引入,使詞人高潔的品性再一次突出。在《尾犯·寒夜》中,詞人寫道:“浩然心在,我逢著、梅花便說。”在《阮郎歸·客中思馬跡山》中有“瓊簫夜夜挾愁吹,梅花知不知”的疑問;《水龍吟 ·效稼軒招落梅之魂》更是通篇為落梅招魂。頻繁出現的“梅花”,成為堅貞氣節的象征。
這首詞的另一個特色是音韻上的流暢和疊句、回環、頂針格式的使用。上下闋之間以“舊游”過渡,“夢也夢也”的重復,“愁似我”與“似我愁”的倒裝,流動自然的音韻增添了別致的情味。(黃阿莎)
集評 明·卓人月:“起以鷗問,結以梅愁,花鳥情長,江湖氣短。”(《詞統》卷一一)
雪江游艇圖(局部) 【元】姚廷美 故宮博物院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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