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鑒賞·《沁園春 問杜鵑》·陳人杰
陳人杰
為問杜鵑,抵死催歸,汝胡不歸?似遼東白鶴,尚尋華表;海中玄鳥,猶記烏衣。吳蜀非遙,羽毛自好,合趁東風飛向西。何為者,卻身羈荒樹,血灑芳枝。興亡常事休悲。算人世榮華都幾時。看錦江好在,臥龍已矣;玉山無恙,躍馬何之。不解自寬,徒然相勸,我輩行藏君豈知?閩山路,徒封侯事了,歸去非遲。
杜鵑,又名杜宇、子規,相傳是周代末年蜀君杜宇所化。杜宇稱帝于蜀,號曰望帝。禪位后退隱山中,欲復位不得,化為子規。子規每至暮春啼鳴不已,聲聲似說“不如歸去”,其聲哀怨凄切,古人稱其不至吐血,其鳴不止。正是由于這凄迷幽怨的傳說,杜鵑的鳴叫往往引出游子羈宦的思歸情結。在我國古代詩詞中,此類話題可謂俯拾即是。然而陳人杰此詞卻與眾不同,全詞通過質問杜鵑,卒章顯志,表現了為國建功立業的積極進取的精神,是一篇翻案的文章。
詞的上片,是對杜鵑的一連串斥問。首韻三句,針對杜鵑“不如歸去”的聲聲鳴叫,劈頭問道:杜鵑啊,你拼命竭力地催人歸去,而自己為什么偏不歸去呢?這一問,立意新穎,力似千鈞,頓將杜鵑置于尷尬境地。第二、三韻七句,針對杜鵑可能的遁辭,預為駁斥:是因為人鳥不同,故爾不歸嗎?可是,就連當年學仙而去的丁令威也要化鶴而歸遼東,棲于華表。遠到萬里海上的燕子,也還會記得金陵烏衣巷的舊居,一年一度地回歸(用劉禹錫《烏衣巷》詩意)。同為禽鳥,你卻因何不及它們呢?以上數句,從主觀能力到客觀條件否定了杜鵑不歸的種種托辭,那么,杜鵑不歸就令人費解了。故而,在上片末韻三句,詩人再次斥問道:既然毫無理由,那么,你為何要聲聲催去,而自己卻羈留在荒郊野樹上,啼血不止,灑滿花枝呢?這上片歇拍妙極了,既是上片對杜鵑言行不一的總斥,又暗暗為下半闋開啟出一方嶄新的田地。妙就妙在“血灑芳枝”四字,本從唐人李山甫《聞子規》詩句“斷腸思故國,啼血濺芳枝”化出,且此處只言下句,逗引讀者聯想其他,讀者自會從中體悟到,原來杜鵑不歸,非心不愿、力不能,實乃情不忍也。覆水難收,復國無望,重歸故國,情何以堪!此即詞家所謂“掃地即生”之法,這樣,就將杜鵑之不歸“蓋傷心人別有懷抱”的新內容暗暗牽入。
詞之下片,是對杜鵑的勸誡和作者自明心跡。開首三韻六句針對杜鵑的傷情說:朝代廢興乃是常事,大可不必悲傷。細算來人世富貴榮華又有多久可享?且看那錦江之水,日夜奔流,可是號稱臥龍的蜀相諸葛亮卻早已謝世了。那玉壘山依舊巍然屹立著,可是“躍馬而稱帝” (左思《蜀都賦》)的公孫述又到哪兒去了?王莽篡漢時,公孫述為蜀郡太守,自恃地險遂稱帝,后為東漢軍攻破,身死國滅,“臥龍”、“躍馬”之句是由杜甫《夜閣》詩: “臥龍躍馬皆黃”化出,對仗工整靈動,力證歷史變遷,達到了南宋沈義父所云: “使人姓名須委曲得不用出最好” (《樂府指迷》)的極致。
“不解自寬”一韻作為一大轉折,結束勸誡,開出自明心跡之渠:杜鵑啊,你不曉得上述道理,反而徒然呼喚,勸我歸去,我輩的行藏,你哪里懂得啊。
結末一韻,借向杜鵑說明自己行藏用舍之道,表明心跡:不是我不肯歸去,只是時機未到,待我“封侯事了”,為國建功立業之后,再踏上歸兮之路(作者是福建人,故云歸路曰閩山),也不為遲。
全詞構思精妙,先對杜鵑寫的“徒然相勸”加以指責,而后以剖白之語表明心跡。人鳥對話,看似詼諧,其實嚴肅其里,表現出一個重大主題,有如面對一個喋喋不休勸自己歸隱的人,將之駁斥之后,以“燕雀安知鴻鵠之志”的氣概道出了“封侯事” (當然不是為了高官厚祿)罷方歸隱的豪邁志向,浩然之氣,溢于詞表。洵為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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