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園》言情贈友詩歌
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舊池臺。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綿。
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
陸游《沈園》詩有個故事,見宋代周密《齊東野語》卷一: “陸務觀初娶唐氏,(唐)閎之女也,于其母夫人為姑姪。伉儷相得而弗獲于其姑,……竟絕之,亦人倫之變也。唐后改適(嫁) 同郡宗子 (趙)士程。嘗以春日出游,相遇于禹跡寺南之沈氏園。 唐以語趙, 遣致酒餚, 翁悵然久之, 為賦《釵頭鳳》一詞,題園壁間。……實紹興乙亥歲 (1155)也。翁居鑒湖之三山,晚歲每入城,必登寺眺望,不能勝情。嘗賦二絕云: …… (即上二詩)蓋慶元己未(1199) 歲也。未久,唐氏死。至紹熙壬子 (1192) 歲,復有詩序云: ‘禹跡寺南,有沈氏小園。四十年前,嘗題小詞一闋壁間。偶復一到,而園已三易主,讀之悵然。’ 詩云: ‘楓葉初丹槲葉黃,河陽 (用在河陽縣做官的潘岳鬢發花白自此)愁鬢怯新霜。林亭感舊空回首,泉路(指唐氏巳死) 憑誰說斷腸?壞壁醉題塵漠漠,斷云幽夢事茫茫。年來妄念消除盡,回向蒲龕一炷香。’又至開禧乙丑(1205) 歲暮,夜夢游沈氏園,又兩絕句云: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園里更傷情。香穿客袖梅花在,綠蘸寺橋春水生。’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見梅花不見人。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猶鎖壁間塵。’ ”這里有一處把時間先后弄錯了,即先是在1192年寫了詩序和律詩,再后來在1199年寫了《沈園》 這兩首詩。
從這個故事看,陸游和唐琬結婚后,感情極好。可是陸母不喜歡唐琬,迫令陸游跟唐琬離婚。在封建社會里,母親的命令兒子無法抗拒,被逼跟唐琬離婚了。唐琬后嫁給趙士程。一次,陸游在沈園里遇見唐琬,唐對趙講了,請陸游在一起喝酒,陸游寫了 《釵頭鳳》詞,題在壁上: “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 錯! 錯! ”寫出被母親所逼離婚,已過了幾年。又說:“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 莫! 莫! ”兩人的山盟海誓雖然還在,但連通信也難辦到了,表達兩人的深情和痛苦。唐琬讀了陸游的詞,也有和作,有“世情薄,人情惡”句,見《耆舊續聞》卷十。照 《齊東野語》,這首詞是乙亥(1155)寫的,照 《耆宿續聞》,這首詞是辛未 (1151) 三月題的,因有月份,當確,是陸游二十七歲寫的,這年正是被逼離婚的幾年,與“幾年離索”相合。唐琬寫了和詞,說明兩夫婦不僅感情好,又同樣有詩詞的愛好。不久,唐琬就死了,到1192年,陸游六十八歲,再游沈園,看到四十年前的題詞,還保存著,讀了寫詩來紀念唐琬,感嘆自己鬢發花白,無法向唐琬訴說自己的斷腸。夢中相會是渺茫的。“年年妄念”字面上說 “消除盡”,正說明年年在想念,點一炷香也說明對唐琬的紀念。到1199年,陸游已七十五歲,寫了這 《沈園》 二首。
沈園在紹興禹跡寺南。陸游在斜陽里,城頭上吹起軍號聲時到沈園的。畫角,古代的軍號,外加彩繪。聽見軍號的哀鳴,看到沈園不再是舊時的池臺。他登上園內的橋,看到橋下的綠波,想象唐琬曾經在綠波上照見自己美好的身影。“驚鴻”本于曹植 《洛神賦》 : “翩若驚鴻。”寫洛神像鴻驚飛時姿態輕捷,是對唐琬體態的贊美,說明他還在想念唐琬。第二首 “夢斷香消四十年”,“夢斷”即 “斷云幽夢事茫茫”,“香消”即唐琬的香消散了,雙關唐琬的死去,四十多年了。“沈園柳老不吹綿”,沈園的柳老不再飛絮,含有自己心頭永遠像有飛絮纏綿的意思。“此身行作稽山土”,自己的身子將要成為會稽山的土,即自己快要埋骨會稽山了。“猶吊遺蹤一泫然”,還在吊唐琬的遺跡,再一次泫然落淚。到1205年,他已八十二歲,還夢游沈園,可見他說的 “夢斷香消四十年”,并不是沒有夢見唐琬了,還是 “斷云幽夢事茫茫”的意思。那兩首詩說,怕經過沈園,因為到了沈園里更傷情。沈園里還有梅花香,沈園里橋頭還有春水。梅花的玉骨冰清本是用來比唐琬的品格高潔,春水中有唐琬的照影,所以看到梅花,想到唐琬的 “玉骨久成泉下土”,看到春水,就想到唐琬的風姿已無法找尋,看到他壁間的題詞已經塵封,也不勝悵惘,所以怕到沈園去了。陸游對唐琬深厚的愛,經過了五十多年還是那樣深沉,真是極為可感。陳衍 《宋詩精華錄》 評 《沈園》 : “無此絕等傷心之事,亦無此絕等傷心之詩。”指出這是絕頂傷心的詩,是極為確切的。
《沈園》 這兩首詩藝術上的特點,第一首即景生情,首聯寫到沈園后所見所聞所感,“城上斜陽”是所見,“畫角哀”是聽聞所感。在 “斜陽”里也有感慨,因為他已七十五歲了,但這感慨是含蓄的。“池臺”是所見,這里又分賓主,池是主,臺是賓,只是作池的陪襯。“非復舊池臺”,又寫出感慨來,用 “舊”字一點,含有舊日與唐琬在沈園相會的用意,有言外之意。由此點出“傷心”,是為 “橋下春波綠”而傷心,這個 “春波綠” 當和 “池臺”的“池”相應,即池中的春波綠,因為它“曾是驚鴻照影來”,歸結到唐琬的照影,所以值得紀念,值得感嘆,因而傷心。用“驚鴻照影”,又極寫唐琬輕盈美好的風度,更為可念。全詩的主旨就在末句點明。第二首的寫法又不同,先敘事,“夢斷香消四十年”,敘事中抒情,這種情是那樣的深沉,經過了四十年還在深深懷念,這個首句直接和末句聯系,“猶吊遺蹤一泫然”。這個 “遺蹤”又跟上一首的 “驚鴻照影”聯系。中間兩句有寫景,是即景抒情。“沈園柳老不吹綿”是寫景,景中含情,是自己雖老卻永遠有飛絮在纏綿,是借柳老不吹綿來反襯自己,更透露出自己情思的浮沉。“此身行作稽山土”,是寫自身,從自身的將要老死,來襯出 “猶吊遺蹤”,更突出對唐琬的深情來。這兩首詩里,末句的 “驚鴻照影”、“猶吊遺蹤”,都是關鍵的詞語,寄托著無限深沉的感情,成為 “絕等傷心之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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