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鑒賞·《百字令 幾上凝塵戲畫梅一枝》

小齋幽僻，久無人到此，滿地狼藉。幾案塵生多少憾，把玉指親傳蹤跡。畫出南枝，正開側面，花蕊俱端的。可憐風韻，故人難寄消息。非共雪月交光，這般造化，豈費東君力。只欠清香來撲鼻，亦有天然標格。不上寒窗，不隨流水，應不鈿宮額。^①不愁三弄，^②只愁羅袖輕拂。

【注釋】 ①宮額：即梅花妝。相傳南朝宋武帝女壽陽公主人日臥于含章殿檐下，梅花落于公主額上，成五出之花，拂之不去，自后有梅花妝。見唐韓鄂《歲時紀麗》一《人日梅花妝》。②三弄：即梅花三弄。古曲名。據明朱權《神奇秘譜》稱此曲系由晉恒伊所作的笛曲改編而成。內容寫傲霜斗雪的梅花，全曲主調出現三次，故稱。

【譯文】 小小的書齋幽靜、偏僻，長時間沒有人來到這里，滿地一片狼藉。幾案上生出的灰塵凝聚著多少遺憾，我用纖纖玉指親自傳出梅花的蹤跡。畫出朝南的枝條，正開的、側開的，花蕊兒個個美麗。可愛的風情韻致，卻難向故人傳送消息。

這梅花不曾與皎潔的白雪、明月交織清光，如此這般生長出來，哪要費春神的氣力。就只差清清的香氣來撲鼻，可是她也具有天然出眾的風格。不開上書生的寒窗，不與流水同去，更不會去作美人額上的裝飾。不會憂慮《梅花三弄》曲把她吹遠，只害怕美人的羅袖輕輕地一拂。

【集評】 清·吳衡照：“宋黃尚書由夫人，胡給事晉臣女也。能草書，詩文亦可觀，琴棋寫竹皆精。自號惠齋居士，時人以比易安居士。尚書帥蜀，夫人偕行，因幾上塵，戲畫梅一枝，賦《百字令》云云，見《皇宋書錄》外篇。”(《蓮子居詞話》卷四)

【總案】 凝塵上纖纖玉指畫出來的一枝梅花，如果屬于藝術創造的話，那么應當是這位富于才情的少婦的“意象”;而這首詞，倒是將作者的“意象”藝術地再現了出來。這枝梅花，是從作者的心靈中偶然地進放出來的，然而偶然中又包含著必然。“幾案塵生多少憾”，在不斷積厚的遺憾中，突然開出了一枝“花蕊俱端的”的梅花，卻表明了多少情意的不斷幻滅，“零落成土凝成塵”了。優裕而空虛的生活，生長出一些美好的東西，但是正如詞中的幽僻的小書齋，女性心靈在那樣的社會中往往是被遺忘的、“久無人到此”的角落。所以盡管有千般風情、萬種韻致，卻無法展示出來。寂寞地開放，寂寞地凋謝，無聲無息地化為烏有。作者因凝塵凝憾而萌意想，因梅花而生多種情致，正是因為塵灰上畫出的“只欠清香來撲鼻”的梅花，恰好象征著其心靈中種種的美好的情愫，因為沒有生活的土壤，沒有雪月的光照，成為沒有生命的、旋生旋滅的東西。然而，雖然如此，作者卻珍視這種心靈之花。“不上寒窗”、“不隨流水”、“應不鈿宮額”，孤高自許，無意中卻又從另一方面表明了其自身價值無法實現的原因。頗為耐人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