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八大家經典文章賞析·蘇軾《文與可飛白贊》原文|注釋|賞析
蘇軾
嗚呼哀哉!與可豈其多好好奇也歟,抑其不試故藝也? 始予見其詩與文,又得見其行、草、篆、隸也,以為止此矣。既沒一年,而復見其飛白,美哉多乎!其盡萬物之態也,霏霏乎其若輕云之蔽月,翻翻乎其若長風之卷旆也,猗猗乎其若游絲之縈柳絮,裊裊乎其若流水之舞荇帶也,離離乎其遠而相屬,縮縮乎其近而不隘也。其工至于如此,而余乃今知之,則余之知與可者,固無可; 而其所不知者,蓋不可勝計也。嗚呼哀哉!
這是蘇軾贊美文與可書法藝術的一篇短文。文與可,即文同,與可是他的字。文與可是北宋著名畫家,又號石室先生、笑笑先生、錦江道人,善畫竹與山水。他與蘇軾是中表兄弟,年長蘇軾十九歲,兩人相互了解,友情甚篤。蘇軾自稱在繪畫上同文與可屬于同一流派,并對文與可的繪畫作了理論的概括和總結。
所謂“飛白”,是一種風格特殊的書體。相傳這種書體始創自東漢的蔡邕。唐人張懷瓖所著《書斷》中記載:“漢靈帝熹平年,詔蔡邕作《圣皇篇》。篇成,詣鴻都門上。時方修飾鴻都門,伯喈待詔門下,見役人以堊帚成字,心有悅焉,歸而為飛白之書。”《書斷》所述細節,未必可信,可是“飛白”創自東漢,還是可信的。宋人黃伯思的《東觀余論》對“飛白”命名的由來作了這樣的解釋:“取其若絲發處謂之白,其勢飛舉謂之飛。”黃伯思解釋命名緣由的同時,也描繪出了“飛白”體的形象特征。
本文的文體是“贊”。“贊”是“頌”的變化,“頌”的支流,就基本特征來說,“贊”與“頌”并無二致。“頌”的歷史一直可以追溯到“商頌”。“商頌”是奉告神明用的。以后,“頌”這種文體就逐漸用來歌頌功德、獎嘆人事了。班固的《北征頌》、馬融的《上林頌》、崔瑗的《南陽文學頌》等作品,都是如此。司馬相如曾經作《荊軻贊》。可惜這篇作品現在已經失傳。司馬遷、班固在史書中用“贊”這種文體來褒貶歷史人物。這種文體主要用來褒揚,篇幅一般比較短小,常用四言句。但也不拘泥于四言。《文選》中收有夏侯湛的《東方朔畫贊》、袁宏的《三國名臣序贊》,都是贊美歷史名人的。這兩篇“贊”都在前面附了序。序大多是議論、抒情,或概括“贊”的內容。從文字上看,序的句式長短不拘,取自由的散文,贊的句式則力求整齊、對偶。
蘇軾的《文與可飛白贊》大致可以分成三個層次。前、后兩個層次。都是贊嘆文與可的多才多藝,中間這個層次直接描寫文與可的飛白體,是全文的中心。如果說中間這個層次就是“贊”,那么前面那個層次就是它的“序”,后面那個層次就是它的“跋”。
這篇短文從抒情開始,以抒情作結,中間的文字雖然主要是描寫,但贊美的感情色彩也很濃。所以,整篇文章就象一首抒情詩,或抒情散文。從形式上看,前后都是自由不拘的散體,中間是枚乘《七發》描寫江濤的那種近似楚辭的賦體。這種句式的差別極其明顯,“贊”的主體因為其形式的整齊而與前后兩個層次清晰地區分開來。《七發》中描寫江濤的一段十分精彩,歷來為人所稱道。原文是這樣的:“其始起也,洪淋淋焉,若白鷺之下翔。其少進也,浩浩溰溰,如素車白馬帷蓋之張。其波涌而云亂,擾擾焉如三軍之騰裝。其旁作而奔起也,飄飄焉如輕車之勒兵。”蘇軾對飛白的描繪,從句式到表現手法都與《七發》的這段描寫十分相似。枚乘抓住江濤的特點,極寫江濤的磅礴氣勢和它那動蕩不安的性格。運用了一連串的比喻,表現了豐富的想象力。蘇軾則連用四個比喻。生動地寫出飛白體飄逸瀟灑、流暢自如的飛動之美。“輕云之蔽月”,寫出一種皎潔朦朧之美,一輪明月,系上了一條薄薄的云,顯得更嫵媚可愛了。“長風之卷旆”,寫出一種飄逸飛動之美。美麗的旗幟,十分自然地隨風招展。“游絲之鶯柳絮”,寫出一種輕靈纖巧之美,比喻飛白體筆畫纖細的地方。“流水之舞荇帶”,是形容它的流暢自然。接下去兩句,是補充描寫一下飛白體的形體結構。在那筆畫疏闊的地方,好象斷了,又給人以筆斷意不斷的感覺。在那筆畫稠密的地方,似乎一筆筆挨得很近,卻又不給人以逼狹的感覺。在本文的第三個層次,以“其工至于如此”為過渡,自然地轉入對文與可才華的贊嘆,對開頭作了呼應。雖然。首尾都寫文與可的多才多藝,可是寫法是不同的。開頭是實寫,從詩文到書法,從文與可的行、草、篆、隸到他的飛白。結尾是虛寫,所謂“而其所不知者,蓋不可勝計也”,給讀者留下了回味的余地。
蘇軾是一位詩、詞、文、賦無一不精的天才作家,所以他的《文與可飛白贊》能靈活、不著痕跡地化用漢賦的句式與手法,把一篇贊美書法藝術的短文寫得富有詩意,同時又保持散文的那種流暢與自然。蘇軾是一位富有創造性的作家,所以他能拋開傳統形式中某些過時的東西。他的《文與可飛白贊》不分什么“序”和“贊”,而是任其自然,一氣呵成。不用典故,而且精心組織一連串的比喻,對飛白體的特點作了淋漓盡致的描繪。充分發揮了自己善于比喻、想象豐富的特長。
上一篇:曾鞏《思政堂記》原文|注釋|賞析
下一篇:歐陽修《文肅獨留》原文|注釋|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