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岑參
故園東望路漫漫, 雙袖龍鐘淚不干。
馬上相逢無紙筆, 憑君傳語報平安。
盛唐著名詩人岑參曾兩次出塞,他的放歌大漠的邊塞詩章真有雄視一切的氣概,堪稱為糾糾武夫之辭。但是在他初次告別家鄉、奔赴蒼茫絕域的西部邊陲時,竟也是肝腸寸斷、別淚長流的。“無情未必真豪杰”(魯迅詩),看來這位邊塞詩人也有著豐富的感情生活,并非鐵石心腸。
這首詩寫在天寶八載(749)岑參第一次出塞時,其時詩人三十五歲,被任命為右威衛錄事參軍,到安西節度使高仙芝的幕府中任掌書記。詩人遠走塞外,踏上“馬行碎石中,四蹄皆血流”(《初過隴山途中呈宇文判官》)的兇險征途,路遇從西域回京師的使者,于是口占一絕,作為口信,托他捎給自己家中的親人。
頭兩句寫西行途中,回望中原,關山阻隔,千里迢迢,再也看不到自己熟悉的長安故園了。詩人禁不住酸淚如涌,沾濕衣袖。(龍鐘:沾濕貌。)寫“雙袖龍鐘”,可見詩人不希望別人看見自己流淚,總是用衣袖去擦拭,然而淚水不斷涌出,老是擦不干。當時的西域被視為荒涼的去處,岑參此次出塞,是否能夠“出入玉門關”,重見家人,實在難說,過了隴山,見物大異,如同踏入另一個世界。岑參雖然抱著捍衛祖國邊關的獻身精神毅然西行,作詩自勉道:“也短塞垣苦,豈為妻子謀!”(同上)但畢竟是初次探險,涉足畏途,其心情十分復雜,這是可以理解的。
在“平沙萬里絕人煙”的塞外,偶爾遇到中原人士,雖非故舊,又非同鄉,也感到分外親切,不免停馬攀談,互致問候。同是塞上從軍者,相逢何必曾相識?馬上邂逅,匆匆即別,找不到紙筆寫封家書,就請入京人捎句平安的口信回去吧。這里寫作者和入京使者路遇的特殊環境、特殊氣氛和特殊心理,十分逼真。同時,也暗中流露出作者惦念家人對自己的擔心,急切地希望家人得知自己的平安信息。“家書抵萬金”,而從塞外傳來的平安口信,對于日夜懸念中的家中親人,也是極其寶貴的。盡管這暫時的平安,并不能排除未來的難以逆料的種種危險。“憑君傳語報平安”一句,語雖平直,卻道盡了詩人的心曲。
這首小詩文字樸素,平平道來,直賦其事,并不用比興等技巧,卻自有一種感人力量,因為它寫出了一種人之常情,使讀者不能不產生共鳴,故長期為人們傳誦。所以清人沈德潛評論此詩說:“人人胸臆中語,卻成絕唱。”(《唐詩別裁》卷十九)清代另一位文學評論家金圣嘆有一段話說得好:“詩非異物,只是人人心頭舌尖所萬不獲已必欲說出之一句說話耳。”(《貫華堂選批唐才子詩序》)岑參的這首詩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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