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唐宋辭賦·曹植·洛神賦
黃初三年,余朝京師,還濟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對楚王說神女之事,遂作斯賦。其詞曰:
余從京域,言歸東藩,背伊闕,越轘轅,經(jīng)通谷,陵景山,日既西傾,車殆馬煩。爾乃稅駕乎蘅皋,秣駟乎芝田,容與乎陽林,流眄乎洛川。于是精移神駭,忽焉思散,俯則未察,仰以殊觀。睹一麗人,于巖之畔。乃援御者而告之曰: “爾有覿于彼者乎?彼何人斯? 若此之艷也!” 御者對曰: “臣聞河洛之神,名曰宓妃,然則君王所見也,無乃是乎! 其狀若何,臣愿聞之。”
余告之曰: “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 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秾纖得中,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zhì)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聯(lián)娟。丹唇外朗,皓齒內(nèi)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瑰姿艷逸,儀靜體閑。柔情綽態(tài),媚于語言。奇服曠世,骨象應圖。披羅衣之璀粲兮,珥瑤碧之華琚。戴金翠之首飾,綴明珠以耀軀。踐遠游之文履,曳霧綃之輕裾。微幽蘭之芳藹兮,步踟躕于山隅。于是忽焉縱體,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蔭桂旗。攘皓腕于神滸兮,采湍瀨之玄芝。
余情悅其淑美兮,心振蕩而不怡。無良媒以接歡兮,托微波而通辭。愿誠素之先達兮,解玉佩以要之。嗟佳人之信修兮,羌習禮而明詩。抗瓊珶以和予兮,指潛淵而為期。執(zhí)眷眷之款實兮,懼斯靈之我欺?感交甫之棄言兮,悵猶豫而狐疑。收和顏而靜志兮,申禮防以自持。
于是洛靈感焉,徙倚彷徨。神光離合,乍陰乍陽。竦輕軀以鶴立,若將飛而未翔。踐椒涂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超長吟以永慕兮,聲哀厲而彌長。
爾乃眾靈雜遝,命儔嘯侶,或戲清流,或翔神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從南湘之二妃,攜漢濱之游女。嘆匏瓜之無匹兮,詠牽牛之獨處。揚輕袿之猗靡兮,翳修袖以延佇。
體迅飛鳧,飄忽若神。凌波微步,羅襪生塵。動無常則,若危若安。進止難期,若往若還。轉眄流精,光潤玉顏。含辭未吐,氣若幽蘭。華容婀娜,令我忘餐。
于是屏翳收風,川后靜波,馮夷鳴鼓,女媧清歌。騰文魚以警乘,鳴玉鸞以偕逝。六龍儼其齊首,載云車之容裔。鯨鯢踴而夾轂,水禽翔而為衛(wèi)。
于是越北沚,過南岡,紆素領,回清揚。動朱唇以徐言,陳交接之大綱。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當。抗羅袂以掩涕兮,淚流襟之浪浪。悼良會之永絕兮,哀一逝而異鄉(xiāng)。無微情以效愛兮,獻江南之明珰。雖潛處于太陰,長寄心于君王。忽不悟其所舍,悵神宵而蔽光。
于是背下陵高,足往神留。遺情想象,顧望懷愁。冀靈體之復形,御輕舟而上溯。浮長川而忘反,思綿綿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命仆夫而就駕,吾將歸乎東路。攬騑轡以抗策,悵盤桓而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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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注一般都用李善之說。在注《文選》時,他引《紀》中之語,言曹植曾求婚于甄逸女不遂,為曹丕所得,后來被讒死。曹植有感于甄后而作此賦,故初名《感甄賦》,明帝見之,改為《洛神賦》。此說不足信。其實,曹植在賦序中已說明白:在渡洛水時“感宋玉對楚王說神女之事,遂作此賦”,且有明顯的仿作之跡。
洛神,洛水之神,相傳為古帝宓(fú伏)羲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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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篇幅略長,分四大段解說——
第一段(首節(jié)):作賦之因;
第二段(2節(jié)):洛川驟遇;
第三段(3-9節(jié)):人神眷戀。又有七層意思——
第一層(3節(jié)):極意描摹,麗質(zhì)艷姿;
第二層(4節(jié)):托波通辭,誠愫先達;
第三層(5節(jié)):神光離合,長吟永慕;
第四層(6節(jié)):洛神起游,眾靈嬉戲;
第五層(7節(jié)):華容婀娜,令人忘餐;
第六層(8節(jié)):群神相助,水禽為衛(wèi);
第七層(9節(jié)):人神異道,良會永絕。
第四段(10節(jié)):冀靈體復形
第一段:作賦之因
黃初三年,余朝京師,還濟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對楚王說神女之事,遂作斯賦。其詞曰:
一、詮詞釋句:
黃初三年與京師——黃初,魏文帝曹丕之年號。三年為公元222年。據(jù)李善注言,曹植朝京師為黃初四年。京師,指魏都洛陽。
濟洛川——濟,渡。洛川,即洛水,源自陜西,流經(jīng)河南洛陽,納伊水注入黃河。
感宋玉句——宋玉有賦多篇,其中《神女賦》、《高唐賦》,均記載楚襄王對答夢遇巫山神女之事。
二、略述大意:
魏文帝黃初三年(應為四年,即公元223年),我去洛陽朝見君王,返回時渡洛水,想起古人說過,這里的水神名叫“宓妃”,是古帝伏羲氏之女。有感于宋玉在《高唐賦》和《神女賦》中答對楚襄王述說夢遇巫山神女之事。于是,作了此賦。其辭說:
第二段:洛川驟遇
余從京域,言歸東藩,背伊闕,越轘轅,經(jīng)通谷,陵景山,日既西傾,車殆馬煩。爾乃稅駕乎蘅皋,秣駟乎芝田,容與乎陽林,流眄乎洛川。于是精移神駭,忽焉思散,俯則未察,仰以殊觀。睹一麗人,于巖之畔。乃援御者而告之曰: “爾有覿于彼者乎? 彼何人斯?若此之艷也!” 御者對曰: “臣聞河洛之神,名曰宓妃,然則君王所見也,無乃是乎! 其狀若何,臣愿聞之。”
一、詮詞釋句:
京域、東藩、伊闕、轘轅——京域,京師地區(qū),指洛陽。東藩,藩,指諸侯封國。曹植于黃初三年立為鄄城王,四年徙封壅丘(今河南杞縣)東藩即指壅丘。李注指鄄城,不確。伊闕,山名,在洛陽南,兩山相峙,望之若闕,伊水經(jīng)此北流。轘轅,山名,在今河南偃師東南。山路險峻,凡十二曲,將去復還,故稱“轘轅”。
通谷、景山與車殆馬煩——通谷,谷名,在洛陽東南。景山,在今河南偃師縣南。殆,壞。煩,疲乏。因馬疲乏所以車危殆。煩,疲勞也。
稅駕、蘅皋與秣駟芝田——稅,舍,脫。稅駕,解馬卸車。蘅皋,長滿杜衡的水邊高地。“爾乃”,于是就。“秣駟”,喂養(yǎng)駕車的馬。芝田,似指野花野卉茂盛之地,而非李注所說的北海中仙家種芝草之地。
容與與流眄——容與,悠然安詳之狀。流眄(miǎn免),縱目四望。眄,旁視。
精移神駭與思散與殊觀——移,變。駭,動。散,亂。這句說,眺望時精神恍惚,思緒分散。殊觀,特異的景象;一說,凝視。
援御者與覿——援,扯,拉。卸者,趕車的人。覿(dí敵)看見。
彼何人斯與君王——前者用《詩經(jīng)》中詩句,斯,語尾助詞。君王,指曹植。
二、略述大意:
我從京師洛陽返回自己藩國,背向伊闕兩山前行,越過了迂回曲折轘轅之山,經(jīng)歷通谷,登上河南景山時,太陽已經(jīng)西斜,馬疲乏,車危殆。于是就解馬御車于長滿杜蘅的水邊澤地,并在芳草茂密之地喂養(yǎng)駕車的馬匹。自己則悠然地踱步于一片楊樹林下,縱目四望洛水,在眺望時頓感精神恍惚,思緒分散。俯視時沒見什么,當抬頭仰望時,卻見到了一種特殊景象:一個美麗的女郎,立于巖崖旁邊。于是,我拉過趕車的問道:“你看見了那個人嗎?她是什么人啊?竟如此嬌艷!”趕車的答說:“我聽說過,她是河洛的水神,名叫宓妃。但是,君王所見的,是不是就是這個?她的樣子怎么樣?我愿意洗耳恭聽。”
第三段:人神眷戀
這一大段是全文的主體部分,文字有七節(jié),也是七層意思,即——
第一層:極意描摹,麗質(zhì)豐姿
余告之曰: “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 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秾纖得中,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zhì)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聯(lián)娟。丹唇外朗,皓齒內(nèi)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瑰姿艷逸,儀靜體閑。柔情綽態(tài),媚于語言。奇服曠世,骨象應圖。披羅衣之璀粲兮,珥瑤碧之華琚。戴金翠之首飾,綴明珠以耀軀。踐遠游之文履,曳霧綃之輕裾。微幽蘭之芳藹兮,步踟躕于山隅。于是忽焉縱體,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蔭桂旗。攘皓腕于神滸兮,采湍瀨之玄芝。
一、詮詞釋句:
翩若驚鴻與婉若游龍——前者說洛神體態(tài)輕盈,翩翩然如鴻鵠驚飛;后者形容其動作柔和,如神龍騰空蜿蜒而游。這兩句脫胎于宋玉《神女賦》。
榮曜秋菊與華茂春松——兩句均以草木光鮮與茂郁喻美人。前者指顏色綺麗,勝于秋日黃菊;后者說肌體豐盈,如郁盛青松。曜,光耀明亮。
流風回雪與灼若芙蕖出淥波——前者謂肢體婀娜,有如風雪回旋飛舞。后者謂洛神亭亭玉立,有如盛放荷花的鮮艷美麗。灼,鮮明,花盛。芙蕖,荷花。淥(lù路),水清貌。
秾纖得中與修短合度——這兩句是說,肥瘦與長短,都恰到好處。秾,原指花木盛茂,此喻人體豐盈;纖,細小。此喻人體苗條。修,長。合度,合乎標準。
肩若削成與腰如約素——削成,形容兩肩窄而下垂,俗稱“美女肩”。約,束縛。素,白色絲綢。兩句形容肩膀與腰肢線條圓美。
延、秀與呈露——“延”與“秀”這里都作“長”解。呈露,呈現(xiàn)。兩句是說,潔白的長頸,露在衣領之外。
芳澤兩句——芳澤,芳香的油脂。鉛華,化妝的粉黛。弗御,不用。兩句說洛神不施脂粉。
云髻兩句——云髻,形容發(fā)髻濃密綣曲如云。峨峨,高聳之狀。聯(lián)娟,微曲的樣子。也作“連娟”。
明眸善睞與靨輔承權——睞,顧盼。靨輔,頰上酒渦。高誘注《淮南子》云:“靨輔,頰邊文,婦人之媚也。”又說:“靨輔在頰則美,在顙(sǎng嗓)則丑”。權,今作“顴”。眼下腮上突起部分。這是說顴下有酒渦承接。
瑰、儀、閑、綽態(tài)——瑰,原指美石。此為美妙之意。儀,儀態(tài)、舉止。閑,通“嫻”,文雅。綽態(tài),綽約多姿。
曠世、骨象、應圖——曠世,舉世所無。骨象,骨法、人像。應圖,合于圖像。意指同圖畫中所畫的一般。
璀粲、珥、瑤碧、華琚——璀粲,鮮明的樣子。李注:“衣動之聲。”誤。珥,插。瑤碧,美石名。華琚,雕有花紋的佩玉。
遠游、文履、霧綃、芳藹——遠游,履名。文履,有花紋的鞋。霧綃,輕細如云霧的絹綢。芳藹,香氣。
縱體、采旄、蔭桂旗——縱體,輕舉。采旄,彩色之幢。即用五彩羽毛裝飾的旗桿,下垂旒蘇的幢。桂旗,結桂為旗。“蔭”,讀為依廕之“廕”。
攘皓腕于神滸與采湍瀨之玄芝——攘,《說文》:“推也”。此指“捋”。攘皓腕,即捋起袖子,露出雪白手腕。神滸,洛神所游之岸邊。采,同“探”。湍瀨(tuān lài團賴),沙灘上的急流。李注引《漢書音義》應劭云:“瀨,水流沙上也。”玄芝,黑色芝草。傳為神草。
二、略述大意:
我對拉車的人說:“她那體態(tài)輕盈,翩翩然如鴻鵠驚飛;舉動柔和,有如神龍騰空蜿蜒而游。見那神采,光澤鮮麗,勝過秋菊;肌體豐盈,像棵茂盛青松。那動作,在隱約之中,見她飛翔之狀,有如輕云蔽月,有如流風回雪,在旋轉飛舞。從遠處觀望,她有如太陽閃著豪光從朝霞中升起;靠近處細看,她又似出水的盛放荷花,亭亭玉立,雅麗非凡。她那身材,胖瘦適中,長短合度;兩肩窄削,腰肢圓美。端詳她的臉龐頸項,即:潔白長頸,呈露領外,她雖素面示人,卻甚為嬌艷:高聳的云髻,微曲的長眉,外朗的丹唇,內(nèi)鮮的皓齒,加上明眸顧盼,笑靨盈盈,儀態(tài)萬千,綽約多恣。再瞧她的裝束打扮:其奇服舉世無雙,語調(diào)柔婉,骨像正似畫圖中之畫一般美麗,身披著璀璨的絲羅衣衫,腰插雕有花紋的佩玉,頭戴金翠首飾,且綴有閃光明珠;還有腳穿名貴繡花鞋,拖著長長的輕如云霧的綃裙,還散發(fā)一股幽蘭般的微香,慢步徘徊在山隅崖角,忽地又放縱身軀,輕輕舉起,肆意游嬉。她的左邊,托依著用五彩羽毛和旒蘇裝飾的彩幢;右邊則蔭庇著以桂枝結成的桂旗。她還捋起衣袖,在水邊急流的沙灘上采摘靈芝神草。
第二層:托波通辭,誠愫先達
余情悅其淑美兮,心振蕩而不怡。無良媒以接歡兮,托微波而通辭。愿誠素之先達兮,解玉佩以要之。嗟佳人之信修兮,羌習禮而明詩。抗瓊珶以和予兮,指潛淵而為期。執(zhí)眷眷之款實兮,懼斯靈之我欺?感交甫之棄言兮,悵猶豫而狐疑。收和顏而靜志兮,申禮防以自持。
一、詮詞釋句:
余情兩句——我喜愛她的淑美,又恐不被接受,因之心境不寧而不樂。淑,善也。怡,樂也。
誠素與信修與要——素,通“愫”。誠愫,即真情。信,確實。修,美好。“要”,通“邀”,請也。
羌與習禮明詩——羌,發(fā)語辭,無義。習禮明詩,謂善言詞。指有文化修養(yǎng)。李注:習禮,謂立德;明詩,謂善言辭。
抗、瓊珶、和——抗,舉起。瓊、珶(dì弟),均為美玉。和,應和、答應。
潛淵、期與眷眷、款實——潛淵,深淵。洛神居處。期,期會。古人指水為期。眷眷,戀戀不舍。款實,誠實的心意。
斯靈、我欺與感交甫之棄言——斯靈,指洛神。我欺,即欺我。“感交甫”句,李善引《神仙傳》說,鄭交甫在漢水邊,碰上兩位仙女,贈他玉佩,放在懷里,走了幾步,發(fā)現(xiàn)玉佩沒有了,回頭看二女,也不見了。棄言,失信。
收和顏、靜志——收,收斂。和顏,笑容。靜志,謂寧靜之感情。
申禮防以自持——申,同“伸”。重申,禮防,指禮教上規(guī)定的“男女有別”。自持,或作“自恃”,自我約束。
二、略述大意:
我從心里喜愛她的善美,又恐不被接受,故而心境不寧而不樂。這時又沒有良媒幫助溝通而接近她。于是,只得托付水波去向她表達我的真愛的誠意,并解下自己珍惜的佩玉邀請了她。啊,這位佳人確實太美了,而且習禮明詩,道德與文化涵養(yǎng)都很高,更令人高興的是,她竟舉起美玉表示答應我的邀請,并且指水為期,還說定在她的住處相會。按眼前表現(xiàn),她戀戀不舍的樣子,似乎很誠實,然而怕只怕她會不會欺騙于我?想起《神仙傳》所載鄭交甫漢水邊遇女仙失信之事,更使我不敢遽為相信。于是,我就收起笑容,鎮(zhèn)定了情志,使自己冷靜下來,并向她申明:這是禮法之大防,不可越界!從而約束了自己。
第三層,神光離合,長吟永慕
于是洛靈感焉,徙倚彷徨。神光離合,乍陰乍陽。竦輕軀以鶴立,若將飛而未翔。踐椒涂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超長吟以永慕兮,聲哀厲而彌長。
一、詮詞釋句:
徙倚——據(jù)《廣雅·釋訓》:“仿佯,徙倚也。”《楚辭·哀時命》注:“徙倚猶低徊也。”低徊猶徘徊。徙倚、彷徨皆聲轉,義相通也(王念孫說)。兩辭均為流連不去之意。
神光離合與乍陰乍陽——前者是說洛神之光彩,時聚時散;后者謂洛神之形,忽隱忽顯。陰,暗;陽,明。神去時光暗,來時光明,所以,此陰與陽,指來去與隱顯。
竦輕軀以鶴立——竦(sǒng悚)“聳”之古字,鶴立,似鶴而立。
踐椒涂之郁烈——所行的是椒涂,即椒泥之道路。椒,花椒,香料。郁烈,濃郁的香氣。
蘅薄與超與永慕——蘅薄,杜蘅叢生之地。草木聚生之處為“薄”。超,高也。一說惆悵。永慕,即久慕也。
二、略述大意:
于是,洛神大受感動,開始了低回彷徨,神光也因而時聚時散;神貌也忽隱忽顯,來去無定。還將自己的輕輕身軀高高聳起,有如鶴立,好似將飛未飛之狀。她走的是一條用椒泥涂抹的神道上,在杜蘅叢生之地。高歌長嘆,表示永遠思慕,其聲甚為哀厲而彌長。
第四層:洛神起游,眾靈嬉戲
爾乃眾靈雜遝,命儔嘯侶,或戲清流,或翔神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從南湘之二妃,攜漢濱之游女。嘆匏瓜之無匹兮,詠牽牛之獨處。揚輕袿之猗靡兮,翳修袖以延佇。
一、詮詞釋句:
雜遝與命儔嘯侶——雜遝(tà沓),眾多之狀。命儔嘯侶,命,嘯,均含呼喚邀請之意。猶今之呼叫同伴。
南湘二妃與漢濱游女——前者引用劉向《列女傳》所載,相傳舜南巡,死于蒼梧,其二妃娥皇、女英自投湘水,遂為湘水之神。一說,用《山海經(jīng)》所載天帝二女之說。看來,曹植此賦未用此說。后者,是指漢水之女神,即鄭交甫過漢皋所遇之二仙女(詳見《太平御覽》引《韓詩》)。
匏瓜與牽牛兩句——這里的“匏瓜”與“牽牛”,均為星宿之名。匏瓜,一名天雞,獨在河鼓星之東。“無匹”,沒有配偶。即此星不與他星相接。牽牛,星名,與織女星各處天河兩岸,故謂“獨處”。
輕袿、猗靡與翳、延佇——輕袿(guī圭),女子輕柔之上衣。一釋“袿”為“掛”,系指帷帳。視文意,非宜。據(jù)劉熙《釋名》所言:“女人上服曰袿。其下垂者,上廣下狹如刀圭也。”應以一說為是。“猗靡”之釋,也有二說:一說精妙之意;一說隨風之貌。據(jù)《銓評》云:“猗亦作綺”,宋刊本《曹子建文集》亦作“綺”。因此,“綺靡”則含有精妙之意。其實,不必依仗校改原文而定釋,“猗靡”一詞,在晉人成公綏《嘯賦》中就有句云:“藉皋蘭之猗靡”。此“猗靡”,李注就釋為,隨風披拂之貌。翳,掩,遮蔽。延佇,延頸佇立觀望。這是說,洛神舉起長袖遮額伸頸遠眺,不忍離去。
二、略述大意:
如此,眾多水神相聚在一起,呼朋引類,各玩各的,好不熱鬧:有的在戲耍清流,有的則飛往水中小洲,有的在采摘明珠,還有的卻拾掇翠鳥之毛。有些跟隨在娥皇、女英二位湘水之神后邊,有些又牽手漢水兩位女神。可嘆的是,“匏瓜”之星神孤零零地獨自落在了河鼓之東,而“牽牛”與“織女”兩星神,也是各居天河兩岸,孤寂地獨處。在此情此境之中,洛川之女神宓妃,也甚感惆悵,讓自己輕柔的上衣隨風飄拂,并舉起長袖遮額伸頸遠眺。
第五層:華容婀娜,令人忘餐
體迅飛鳧,飄忽若神。凌波微步,羅襪生塵。動無常則,若危若安。進止難期,若往若還。轉眄流精,光潤玉顏。含辭未吐,氣若幽蘭。華容婀娜,令我忘餐。
一、詮詞釋句:
體迅飛鳧與凌波微步——前句說,身體比飛鳧還要迅捷。鳧(fú扶),水鳥名,俗稱野鴨或水鴨。后句是說,在水波上輕步行走。
飄忽若神與羅襪生塵——宓妃既為“洛川之神”,此又言“若神”,似乎有違常理。其實,非也。李善注曰:“凌波而襪生塵,言神人異也;洛靈即神,而言若者,夫神萬靈之總稱,言若所以類比,非謂此為非神也。”神行無跡,人行有跡,而洛靈乃洛川之神,為何又說:“羅襪生塵”呢?我認為趙幼文之說在理。他說:“竊疑子建蓋以洛神擬人,故其思想、感情、行為一如人也,因曰如神、生塵以喻之”。
動無常則四句——形容行動飄忽,進止難料,出人意外,主要是描寫其心理狀態(tài)。常則,固定的規(guī)則。難期,難以預期,即難料。
轉眄流精與華容婀娜——前者說,顧盼有神,眄(miǎn免),斜視。一說,精,即“睛”,流精,目光流動。后者是謂秀麗容貌輕盈柔美的樣子。這二句形容洛神嬌媚之態(tài)。
二、略述大意:
她的身軀比飛鳧還輕捷,飄飄然有如神。她(似人之神)在泛波的洛水上輕步行走,羅襪卻染塵留跡。而她的行動,并無固定規(guī)則,時險時安;其行止,也難預期,好像已走了卻又復回。她的目光流動,顧盼有神;那額面,也如滑潤之美玉微閃光采。她的言辭,雖未布露,卻可聞到其語氣委婉有如芝蘭噴香。她的容貌、豐姿,輕盈柔美,嬌媚之態(tài)十分引人,實在令人忘餐永銘!
第六層:群神相助,水禽為衛(wèi)
于是屏翳收風,川后靜波,馮夷鳴鼓,女媧清歌。騰文魚以警乘,鳴玉鸞以偕逝。六龍儼其齊首,載云車之容裔。鯨鯢踴而夾轂,水禽翔而為衛(wèi)。
一、詮詞釋句:
屏翳與川后——屏翳,傳說中的雨師。王逸《楚辭注》云:“屏翳,雨師名”。但曹植一直將其看成是風神。故言“屏翳收風”。川后,李善注:“川后,河伯也。”
馮夷與女媧——馮(píng平)夷,河伯名。李善在上文已言“川后”為河伯與此重復,疑有誤。女媧,遠古神話傳說中的女皇,相傳笙簧系她所造。
文魚警乘與玉鸞偕逝——文魚,傳說中會飛的魚。《西山經(jīng)》云:“……狀如鯉魚身而鳥翼,蒼文而白首赤喙,夜飛而行”。警乘,車乘之警耳。玉鸞,系于車駕兩旁的玉制鸞鈴。偕逝,同往。
六龍儼其齊首——六龍,傳說載太陽的車用六龍駕馭。此指眾神駕六龍車而來! 儼其,儼然,莊嚴高昂之狀。齊首,謂六龍一齊昂首而行。
云車與容裔——云車,神常以云為車。容裔,即容與,舒緩安詳?shù)臉幼印?br>
鯨鯢與夾轂——鯨鯢(ní倪),水棲哺乳動物,外形似魚,雄者為鯨,雌者為鯢。夾轂(gǔ谷),夾護著車駕,在兩旁扶翼而行。轂,原指用以貫軸的車輪中心的圓木,此代指車。“衛(wèi)”,即護衛(wèi)。
二、略述大意:
于是乎,風神屏翳立即收住了在刮的大風,河伯也使河面安靜下來,馮夷擂著響鼓助興,連女媧也亮起嗓子清唱;會飛的文魚,當起了車乘之警衛(wèi)。玉制鸞鈴掛在車之兩旁叮當作響,一起同往;還有那駕車的六龍,一齊昂首行進。眾神們以云代車,都表現(xiàn)了一種安詳自得的樣子;海鯨也不遠萬里趕來幫扶著車駕,一些水鳥自告奮勇地飛至這里,當了此次盛會的義務衛(wèi)士。
第七層:神人異道,良會永絕
于是越北沚,過南岡,紆素領,回清揚。動朱唇以徐言,陳交接之大綱。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當。抗羅袂以掩涕兮,淚流襟之浪浪。悼良會之永絕兮,哀一逝而異鄉(xiāng)。無微情以效愛兮,獻江南之明珰。雖潛處于太陰,長寄心于君王。忽不悟其所舍,悵神宵而蔽光。
一、詮詞釋句:
北沚與南岡——北沚(zhǐ止),北邊之水中的洲。南岡,南方之山脊。《爾雅》曰:“水中渚,曰沚。”孔安國《尚書》注:“山脊曰岡。”
紆素領與回清揚——前者說回首相視。紆,回也。素領,指潔白的頸項。清揚,指眉目之間,婉然美好。清,指目;揚,指眉,回,運轉。語出自《詩經(jīng)·野有蔓草》詩云:“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交接與殊與當——交接,指男女交往之道。殊,不同。當,對偶。莫當,猶言無偶(見《司馬相如傳》顏注)。
羅袂掩涕與流襟浪浪——羅袂(mèi妹),即絲羅衣袖,即舉袖掩淚。浪浪,淚下浪浪之狀。這句說,熱淚流滿衣襟。
良會永絕與一逝異鄉(xiāng)——前者說這種美好的嘉會不再會有了。后者說,這一去就天各一方。李注:“良會,夫婦之道。”非是。
效愛與明珰——效愛,效,致也。致相愛之意。珰(dāng當),古時婦女的耳飾。此指明珠制成的耳環(huán)。
太陰與忽不悟其所舍——太陰,即指神鬼所居之異境。不悟,不見,不覺察。舍,止也。這句是說,忽然看不見她在什么地方了。
悵神宵而蔽光——悵,悵惘。宵,暗冥。一說,通“消”,消逝,也通。蔽光,隱去了光彩,不見了形容。
二、略述大意:
于是,她越過北邊水中渚沚,經(jīng)過南面山岡,又回過頭來相視一番,轉動著清秀的眉目,開啟了朱唇送來溫柔輕聲之語,陳述著男女交往之道。可恨的是,神人殊途,不能結合,可怨的是,在壯盛之年未能與君相配。她舉起羅袖掩面哭泣,苦淚滾滾而下,沾滿衣襟;可惜美好的嘉會此后永絕了,更可嘆的是此去天各一方,不再有相見之日。因此,也沒有互致相愛情意的時機,未能獻給用江南明珠制成的耳環(huán)作紀念。雖然,作為神祇深藏于眾靈聚居的異境,但仍將我心永遠寄之于君王。忽然間,她不見了,不知去向何方?真是可惱啊! 她的靈光也隱去了,她的形貌更是無影無蹤。
第四段:冀靈體復形
于是背下陵高,足往神留。遺情想象,顧望懷愁。冀靈體之復形,御輕舟而上溯。浮長川而忘反,思綿綿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命仆夫而就駕,吾將歸乎東路。攬騑轡以抗策,悵盤桓而不能去。
一、詮詞釋句:
背下陵高與足往神留——前句有二說:一說背,離;陵,大阜。故此句是從山上下來。又一說恰相反,是“背離低下之地而登高”。因?qū)ⅰ傲辍蓖ā傲琛保咭病烧f,似乎均通,但從當時地理環(huán)境看,應以后說為宜。后句是說,腳雖往前走了,而心還留在那里。
遺情想象與顧望懷愁——遺情,情思,留戀。想象,回想洛神的神情容貌。后句是說,頻頻回首,不愿離去,心中惆悵若失。
冀靈體之復形與御輕舟而上溯——前句希望神的形體重新出現(xiàn)。后句駕著輕舟逆流而上。
長川、綿綿、增慕——長川,大河,指洛水。綿綿,思緒不絕的樣子。增慕,益增思慕之情。
耿耿、至曙、東路——耿耿,心境不寧之狀。至曙,直到天明。東路,即東藩之路,指從洛陽返回壅丘的道路。
攬騑轡以抗策——騑(fēi非),車旁之馬,或叫驂。轡(pèi配),馬韁繩。這里泛指駕車的馬。抗策,舉起馬鞭,即揚鞭。
二、略述大意:
于是,我離開低下之地朝那高阜攀登,但腳向前走了,而心仍留在那里。留戀的情思和洛靈的神情容貌總是留在記憶中,頻頻回首,不忍離去,悵惘若失。希望洛神的形體重新出現(xiàn)。為此,我駕著輕舟逆流而上去尋訪,浮旋在大河上下而忘了歸返。這時,綿綿不絕的思緒,總是縈繞心中,越來越增深了追慕之情。臨夜心境不能寧靜,總是不能入睡,沾了繁霜直至天明。最后,還是命仆夫們駕車步上東藩之歸路,揚鞭催馬急趕。然而,那種郁郁惆悵心緒,還是使自己沉溺于夢境之中不能自拔,徘徊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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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比較詳細地讀完這篇《洛神賦》,我覺得還有一些問題有待進一步探討。主要是——
一、曹植到底為什么要作此賦?
對此,古今一直有爭議,如今似乎漸趨一致,但是,仍有一些疑竇未能盡釋。古今之異說頗多,擇其要者錄之:
〈一〉舊說:“感甄之作”。主要代表為初唐學者、“文選學”創(chuàng)始者李善(詳見《洛神賦》作者名下注,此略)。晚唐李商隱等人也附和此說,有詩云:“國事分明屬灌均,西陵魂斷夜來人。君王不得為天子,半為當時賦《洛神》”(見《王谿生詩集箋注》。但后人多指出其妄,視為“小說家言”。宋人劉克莊就曾深刻地指出:
《洛神賦》 子建寓言也,好事者乃造甄后事以實之。使果有之,當見誅于黃初之朝矣。
(見《后村詩話》)
清人馮浩箋注李商隱《東阿王》詩時,從反面征引了吳江徐逢源“未刊箋本”有關注曰:“……若論故實,則丕為世子在建安,一十二年,植賦《洛神》相去十五年矣。歲月懸殊,謂之泳史可乎?”從正面否定了作者的觀點。近人也多不予采信。
但今人郭沫若卻提出了一個略似“感甄說”的“模特兒說”,認為:“子建要思慕甄后,以甄后為他《洛神賦》的模特兒,我看應該也是情理中的事(《歷史人物·論曹植》)。
<二>新說:在今通行注本中對于舊說,雖然取否定立場,但對曹植《洛神賦》的作意究竟是什么?仍有不少不同的揣測,主要有四說:
第一、“衷情難通說”。認為“本篇或系假托洛神寄寓對君主的思慕,反映衷情不能相通的苦悶。”(朱東潤等人主張)
第二、“皇兄猜忌而失望說”。“看來,他(指作者)是在抒發(fā)對曹丕的猜忌而產(chǎn)生的失望和痛苦心情,對自己忠于君臣兄弟之間的親密關系”而不理解的煩悶(瞿蛻園說)。
第三、“無寄興說”(即“為藝術而作賦說”)。認為這篇賦表現(xiàn)了作者在遭受迫害、壯志不伸的條件下,仍然有所追求的精神。“雖然借鑒了宋玉神女賦,但在藝術上又另辟蹊徑”。(呂慧娟等人主張)
第四、“原型說”。他們認為,曹植此賦是宋玉《高唐賦》、《神女賦》之仿作。其高唐神女故事,同涂山氏、簡狄等傳說一樣,都可溯源至上古神話傳說和儀式,是“出于同一母題和原型的眾多故事”(趙家瑩、陳倉的看法)。
面對如此諸多的揣測與說法,我看,以第四說最為合理。因為它比較符合曹植作《洛神賦》的創(chuàng)作動機和辭賦的主旨。至于郭沫若的“模特說”,是否也有可取之處呢?我認為如果人物的藝術創(chuàng)作(如美術的肖像畫、雕塑中的人物塑等)務必借重模特兒的話,那么,文學創(chuàng)作,也少不了模特兒的作用。從這個視角出發(fā),來看郭之“模特兒說”,未可全盤否定。
二、《洛神賦》在魏晉小賦中的歷史地位。
從后世對《洛神賦》之喜愛與評價中,可以看出它不僅是魏晉小賦中的最主要代表作,而且也是我國整個辭賦文學發(fā)展中的重要一環(huán),具有不可忽視的歷史地位。中國書法史上著名的“二王”(即晉代王羲之及其子王獻之)就曾各寫《洛神賦》數(shù)十本,足見其受書法家們的傾慕之情。
曹植《洛神賦》同宋玉的《高唐賦》、《神女賦》等均屬于“人神相愛”的模式。我們?nèi)鐚⑺鼈兗右员容^,就可顯出前者比后者有若干重要的發(fā)展與創(chuàng)意。
首先,在題材上,《洛》賦不僅因襲舊題,更重要的是變化了舊題。宋玉筆下的“人神相戀”,夾雜著陳腐的“自薦枕席,人神相狎”的穢褻內(nèi)容,這里已被刪除,代之以“盛年未偶,一見傾心”的熱戀情景。展現(xiàn)人們眼前的是:男者“托波通辭”,女者則“長吟永慕”,彼此真誠交流,雙方心心相印與振蕩。整個故事閃爍著圣潔的光輝和濃郁的凄美。
其次,在形象刻劃上,特殊情況特殊處理。這是因為這賦描摹對象是神而非人,因此,作者就出了此策,即:①不實寫其形,形似神似重于神似;②形象清晰引人,而又不施以工筆描繪,寫得飄渺脫俗;③洛神既艷麗驚人,而又妙相壯嚴,盡具女性之神的色相。這樣,人們就可從此賦中見到了曠世無雙的、純真美麗而多情的女神形象。
再次,在意境營造上,不同于其他作品。曹植此賦所選的藝術境界,是一種躍動生命、彌漫仙氣和超凡脫俗的感人靈境,而不是平庸卑下和貪欲橫流的那種俗境。在這里,你可瞧見:“翩若驚鴻,婉若游龍”、“神光離合,乍陰乍陽”、“凌波微步,羅襪生塵”和“動無常則,若危若安”等的虛實相生的特殊景象,感受到洛神那種高雅神態(tài)和超脫氣質(zhì),讓你不由自主地墜入另一世界的藝術靈境。
又次,在情節(jié)組合上,也有新招。先看,對環(huán)境描寫,不像宋賦那樣重重地涂上“巫山”的筆墨,曹賦對此,用了看似“輕描談寫”,實為周到細密的“結合法”,即在各個場景的描寫中不露聲色地結合進行。比如:寫了“淥波”、“神滸”、“湍瀨”、“清流”、“潛淵”、“神渚”和“北沚”等若干有關川水之景態(tài),都是對洛川環(huán)境的渲染;還有征引了“南湘二妃”、“漢濱游女”、“馮夷鳴越”和“文魚警乘”等一大批有關江河的神話故事,均為宓妃之洛水女神作環(huán)境鋪墊和對身分的點染。全文用典雖多,卻顯得自然流順。再看,在情節(jié)組合方面,也表現(xiàn)得多姿多彩。為了導入另一新境,在刻意重彩描繪洛神起游之后,乍現(xiàn)一群神靈盡情戲鬧的場景,從而破除了舊式平鋪直敘的呆滯現(xiàn)象。值得注意的是,在篇尾,當洛神隱去之后,有意識地綴上一節(jié)文字,專寫男方惆悵若失的悲悼情懷,使故事馀音繚繞,富有含蓄之美。
最后,在辭采渲染上,盡效楚辭之麗。曹賦既然仿宋賦而作,在辭采上的妍麗,是很自然的,文中的麗辭在洛神形象的描繪上得到了集中的反映。它的那種藝術技巧,幾乎成了后世倩女描摹的范本。古人云:“賦須曲折盡變”,“勢曲固不害義直。”又云:“賦取于麗,而麗非奇不顯,是故賦不厭奇,然往往有以竟體求奇,轉而不奇者”。(詳見劉熙載《藝概·賦概》)曹植此賦,除了上述情節(jié)結構上已體現(xiàn)了這些原則之外,在辭采經(jīng)營上,也印證了清人這些議論的合理性,達到了:彩淡而麗,情隱而顯,勢正而奇。在這一點上,曹賦不單有異于宋賦,而且在若干方面超越了漢大賦。
附圖六十:
曹 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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