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秦觀
山抹微云,天黏衰草,畫角聲斷譙門。暫停征棹,聊共引離尊。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斜陽外,寒鴉萬點,流水繞孤村。
銷魂。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謾贏得青樓,薄倖名存。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惹啼痕。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
元豐二年,秦觀去會稽探望祖父和任會稽通判的叔父秦定。在會稽期間,他與太守程公辟等人詩酒酬唱,過從甚密;會稽的山山水水也使他留連忘返,所以直到這年年底,秦觀才啟程回鄉。《藝苑雌黃》上說:“程公辟守會稽,少游客焉,館之蓬萊閣;一日,席上有所悅,自爾眷眷不能忘情,因賦長短句。所謂‘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也。”由此看來,這首詞當是寫他離開會稽時,與所鐘情的歌妓依依惜別的情景。
上片一開始,詞人先以寫景來烘托離別時的氣氛。時當歲暮,但見遠處一抹微云遮掩了起伏的山巒,一望無際的枯草和遠天相連,城樓上的號角聲時斷時續,凄清悲涼,撩人心緒。其中“抹”、“黏”二字錘煉尤工。抹是涂抹,白云本來是無所謂涂抹的,但在詞人的筆下,這一縷白云好象是被丹青高手輕輕地涂沫在山峰上,使人感到這云是輕輕的,淡淡的,而且仿佛在悠悠流動。在郊外,到處是枯黃的野草,極目遠望,在地平線上,天與草確乎像黏連在一起,使人感到天遠地闊,衰草凄迷。這景象的基調黯淡、蕭瑟、悲涼,是與情人相別時的心境相一致的。接下去詞人才點出賦別、餞行的本事:“暫停征棹,聊共引離尊。”一個“暫”字和一個“聊”字,寫出了他們對這次離別無可奈何的心情。在兩人舉杯相屬、淚眼相看之時,很自然地要勾起對往事的回憶:“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蓬萊,指秦觀在會稽期間居住的蓬萊閣,舊址在今紹興縣的龍山下。這兒所說的“蓬萊舊事”當是指二人往昔相愛之事,同時也摻雜著詞人的身世之感。這年,秦觀已逾“而立”,但在功名上依然一無所成,不僅應鄉貢未中,而且他所敬仰的一代文宗蘇軾也被彈劾收捕,其心緒之郁悶是可想而知的。隨著時間的推移,開始時的“山抹微云”此時已成“煙靄紛紛”;而往日情事,雖宛然如在,但細細追憶,卻又惝恍迷離,就象從眼前飄過的煙云暮靄。由此看來,“煙靄紛紛”既是對眼前景物的如實描寫,也是對往事迷茫的形象化比喻,可以說是虛實兼指,一語雙關。
往事不堪追憶,前程又將如何呢?詞人沒有直說,但卻為我們描繪了一幅凄涼、蕭索的圖景:“斜陽外,寒鴉萬點,流水繞孤村。”這雖是化用隋煬帝“寒鴉千萬點,流水繞孤村”的詩句,但用在這個地方卻十分自然,毫無蹈襲痕跡。從這一蒼茫、凄迷的形象化圖景中,我們不難領略到詞人的那種淪落天涯、前途未卜的身世之感。
下片先寫依依惜別的場面:“銷魂。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詞人馬上就要啟程,雙方戀戀不舍的感情達到高潮。這正如《別賦》中所說的“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男方暗暗地從身上解下香囊贈送給情人留作紀念,而女方則將作為男女相愛象征的同心結輕輕解開,以示從今后兩相分離。此時詞人雖已在文壇小有名氣,但仍然科場困頓、仕進無門,所以詞人自嘆:“謾贏得青樓,薄倖名存。”這雖然有對往日留連歌場、迷戀青樓生活的追悔,但又何嘗不是對自己家庭多故、應試落第的浩嘆! 周濟在《宋四家詞選》所云“將身世之感打并入艷情”當即指此。
別時容易見時難。此日一別,相見無期,即使是眼淚打濕了衣袖、衣襟也是枉然。一個“空”字道出了別后相思的痛苦。
舟已出發,人已兩別。詞人在漸去漸遠的船上回望高城,但見黃昏中萬家燈火閃爍而已。這里雖未直接寫他思念情人的悵惘之情,但我們從他那引領翹首的神情不難窺知詞人的一片懷想之情。此處通過寫詞中主人公眼中這景,以寄托其內心之情,可謂以景寫情,情寓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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