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劇曲鑒賞辭典·清代劇曲·清代傳奇·蔣士銓《香祖樓·錄功》原文與翻譯、賞析
(末) 萬物性含于中,情見于外。男女之事,乃情天中一件勾當(dāng),大凡五倫百行,皆起於情。有情者,為孝子忠臣、仁人、義士; 無情者,為亂臣賊子、鄙夫忍人。爾等聽者。
【混江龍】這情字包羅天地,把三才穿貫總無遺。情光彩是云霞日月,情慘戚是雨雪風(fēng)雷。情厚重是泰華崧衡搖不動,情活潑是江淮河海挽難回。情變換是陰陽寒暑,情反覆是治亂安危。情順逆是征誅揖讓,情忠敬是夾輔維持。情剛直是臣工龍比,情友愛是兄弟夷齊。情中倫是顏曾父子,情合式是梁孟夫妻。情結(jié)納是綈袍墓劍,情感戴是敝蓋車帷。情之正有堯舜軒羲,情之變有桀辛幽厲。情之正有禹稷皋夔,情之變有廉來奡羿。更有那蹇叔祁奚、申公伯嚭、聶政要離、汪锜鉏麑、妲己褒姒、呂雉驪姬。數(shù)不盡豺聲烏喙,狐首蛾眉。一半是有情癡,一半是無情鬼。一班兒形骸髮齒,一班兒胎卵毛皮。
《香祖樓》作于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劇情全為虛構(gòu),寫欲界天中帝釋發(fā)放一樁公案,讓蘭花仙中的紫蘭轉(zhuǎn)生人世為男,黃蘭、素蘭轉(zhuǎn)生為他的妻妾,經(jīng)歷一番劫難,完成一段因果。于是紫蘭轉(zhuǎn)生為河南永城書生仲文,早年進(jìn)士及第,曾出仕,后告假回鄉(xiāng),在故里建造一座小樓,與夫人曾氏同居其中。因仲文的好友永城縣令裴畹贈送一盆蘭花擺放在樓內(nèi),使?jié)M樓生香,此樓便命名為香祖樓。鄰人李蚓曾因官司得到仲文救助,其妻邱氏的前夫之女若蘭與仲文及其妻曾氏投緣,曾氏讓仲文娶若蘭為妾,但歷經(jīng)波折,若蘭因病早逝,回歸仙界。此劇以言情為宗旨,與《空谷香》立意相似,都表現(xiàn)了古代常見的 “妾薄命” 的主題,同時又寫出了真摯的愛情難以圓滿長久的遺憾。作者承襲明代湯顯祖《牡丹亭》的言情思想傾向,在“情” 字上大做文章,因此此劇又名為《轉(zhuǎn)情關(guān)》,這里所選《錄功》 一出中的【混江龍】 一曲,集中表現(xiàn)了作者關(guān)于 “情” 的見解。
【混江龍】 曲子,是欲界天中執(zhí)掌情關(guān)的至高無上的帝釋所唱。他一出場,先發(fā)表一通關(guān)于“情” 的議論。“萬物性含于中,情見于外。男女之事,乃情天中一件勾當(dāng),大凡五倫百行,皆起于情。有情者,為孝子忠臣、仁人義士; 無情者為亂臣賊子、鄙夫忍人。” 這段話的含義是非常深刻的,它實際上是作者的議論通過帝釋之口的表述。究其思想來源,當(dāng)追溯到湯顯祖。《牡丹亭》 中有 “世間只有情難訴” 的名言,《牡丹亭》 題詞中又說: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fù)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湯顯祖的文集中也多有對“情” 的議論,如 “性無善無惡,情有之” (《復(fù)甘義麓》),“性乎天機(jī),情乎物際” ( 《答馬仲良》) 等。湯顯祖之后不少戲曲作家都張揚言情的思想。如明末清初周坦綸的《玉鴛鴦》 傳奇中書生謝珍說: “大凡為圣為賢,忠臣孝子,也要有情之人才做得來。” 如果把《香祖樓》 中帝釋的這段話同前人關(guān)于 “情” 的議論對照一下,可以明顯地看出其思想內(nèi)涵和表述方式都特別一致。
【混江龍】 的曲詞,即是對上述言情思想的闡發(fā)。首先指出,情與宇宙同在,貫穿于天地人三才之間,天上的日月風(fēng)雨,地上的山岳江河,人世的治亂安危,都是情的各種表現(xiàn)形態(tài)。作者用一連串的排比句,表述情的內(nèi)在作用對于宇宙間萬事萬物生成的巨大影響。所謂情光彩、情慘戚、情厚重、情活潑、情變換、情反復(fù)等,把 “情” 這種抽象的精神活動人格化了,而又給它賦予了超人的造物功能。這里的想象是奇特的,夸張的,所表現(xiàn)的對“情” 的認(rèn)識和對“情” 的力量的推崇是前人的議論無法相比的。作者運用這樣的認(rèn)識解釋人世間的種種現(xiàn)象,也表現(xiàn)出獨特的思路。他認(rèn)為,政治上的征誅揖讓,反映著情的順逆; 輔國安邦則反映著情的忠敬。像龍逢、比干那樣忠諫而死,可以稱為情剛直; 像伯夷、叔齊那樣一同餓死在首陽山而不肯改節(jié),可以稱為情友愛; 像顏回、曾參那樣孝順父親的圣賢,可以稱為情中倫; 像梁鴻、孟光那樣舉案齊眉的夫婦,可以稱為情合式; 像戰(zhàn)國時魏大夫須賈可憐范雎而贈以綈袍,春秋時吳公子季札堅守承諾而掛劍于徐君墓側(cè),這可以稱為情結(jié)納; 像孔子所說 “敝帷不棄,為埋馬也,敝蓋不棄,為埋狗也”,大抵是說圣君賢臣、仁人志士都可以稱為情之正; 而暴君奸相、亂臣賊子則稱為情之變。總之是說人都是有情的,只是這情有真假之別和邪正之分,同是父母所生的血肉之軀,而情的表現(xiàn)卻有根本的不同。這段曲詞洋洋灑灑,簡直就是一篇關(guān)于情的論文。
本出既稱 《錄功》,本是寫帝釋帶領(lǐng)判官升殿,考察人間的功過,給予相應(yīng)的賞罰。帝釋在履行自己的職責(zé)之前先以 【混江龍】 唱段闡述關(guān)于“情” 的見解,這表明該神將以 “情” 的邪正作為判定善惡并予以賞罰的依據(jù)。“情” 的觀念和代表封建社會意識形態(tài)的 “理” 的觀念是對立的,此處不依據(jù) “理” 而依據(jù) “情”,可以說表現(xiàn)了作者一定程度的思想解放。從這個意義上來看,這段曲詞具有特別值得欣賞的價值。
上一篇:《香囊記·憶子》原文與翻譯、賞析
下一篇:《鴛鴦鏡·懺情》原文與翻譯、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