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劇曲鑒賞辭典·清代劇曲·清代傳奇·陳烺《錯姻緣·窺妝》原文與翻譯、賞析

(場上設鏡臺，小旦艷服上)

【普賢歌】 春風何意嫁東皇，桃李無言孰主張?尋芳蝶意忙，窺簾燕影雙，春山不減眉痕樣。

(作開奩梳妝介。小生暗上介。背唱介)

【前腔】水晶簾下看梳妝，淡淡蛾眉巧樣長。花鈿翠貼芳，羅衣暗惹香，只有那青絲半縷風難飏。

呀!娘子容顏美麗，發何鬑鬑若此?聽說娘子代姊易嫁來此，也算他能甘貧的了。卑人今日就要起程赴試，特來與娘子作別。

【憶秦娥】驪駒唱，暫時小別愁千樣。愁千樣，怎能禁得，這般情況?

(小旦) 相公無事縈懷，當以功名為念。

【紅衲襖】你是個奮搏飛的鳳鳥翔，你是個躋班聯的鹓鷺行。莫要把昂藏氣概的男兒樣，做了個弱絮柔情的婦女腔。只恐呵，步蟾宮，折桂香，背鴛盟，馳艷想。保不得白首同吟，貧賤無忘也，空教我怨東風攪悶腸。

(小生)卑人不是無情之輩，我與娘子呵，

【前腔】好姻緣，巧合當，效于飛，對舞雙。說什么鴛鴦夢里驚風浪，蜂蝶叢中覓艷香。誓與你共齊眉，案接光，傍妝臺，眉畫敞，做一個到老夫妻，地久天長也，又何必隔巫山，憶楚王?

(小旦) 不是妾過慮，但凡讀書人未得志時，尚無他念，一到名成，就難說了。

【前腔】置金釵，列兩行，貯嬋娟，斗艷妝。少甚么翠翹蟬鬢的嬌模樣?少甚么綠髻烏云的窈窕娘?到那時節呵，便難說海山盟，久與長，糟糠妻，不下堂。縱然是永巷長門，耐盡凄涼也，嘆終風，空自傷。

《錯姻緣》是根據 《聊齋志異》 中 《姊妹易嫁》一篇改編的。后來又被地方劇種改編上演，至今還作為傳統劇目廣為流傳，如山東呂劇 《姐妹易嫁》 幾乎到了家喻戶曉的地步。這出戲寫的是妹妹張二姑不嫌貧愛富、代姐出嫁的故事。當初本來是把大姑許配給毛紀，但她嫌毛紀尚無功名，且又家境貧寒，出嫁那天竟然拒不上轎。情急無奈之下，識大體的二姑替她上轎嫁給了毛紀。后來，毛紀不僅登科榮歸，而且與張二姑情投意合，兩情歡洽。相反的，張大姑雖如愿嫁與富家兒，卻好命難長，后來家業敗落，夫君病亡，她自己只有向青燈伴古佛了卻殘生。這出富有諷刺性的戲曲在開場中即提到了 “世事由來多反復，辨是論非，過后方知覺”，讀完不覺讓人服膺認同其中的道理。

劇中主要塑造了張二姑這個賢德形象，她有德有識，深明大義，安貧守節，情真義正，是作者極力歌頌的封建正統女性的代表。第五出 《窺妝》 寫張二姑出嫁之后，早起在內室梳妝，丈夫在旁邊暗中窺視，兩人沉浸于新婚的幸福之中。第一曲 【普賢歌】 是二姑所唱，她對鏡攬容，想到自己甘愿代姐姐出嫁，隨緣應變的選擇是無愧無悔的。毛家雖然貧寒，但只要夫妻恩愛，也就滿足了。她從鏡中看到自己 “春山不減眉痕樣” 的容貌，難抑喜悅的心情。第二曲 【普賢歌】 是毛紀所唱。他窺見妻子精心打扮的模樣，蛾眉淡描，翠鈿輕貼，羅衣和烏發都散著香氣，心中充滿愛悅之情。尤其是想到二姑是代姐出嫁，來到自己家中甘守清貧，心中又生敬慕之意。

毛紀十年寒窗，終于盼來赴京應試的機會，為了謀取前程，他必須與新婚的妻子作暫時的分別。【憶秦娥】 一曲，表達了他的將離別、又難舍的矛盾心情。但是，張二姑卻通情達理，她勸丈夫要以功名為念。在 【紅衲襖】 一曲中，她鼓勵丈夫像鳳鳥一樣展翅高飛，像鹓鷺一樣位列朝班，這一番情真意切的話語，給丈夫十足的自信。同時，他還諄諄告誡丈夫，要有昂揚奮發的男兒氣概，不要沉湎于弱絮柔情的兒女私情中，激發丈夫進取的雄心。當然，作為妻子，二姑對丈夫的遠行不免擔心憂慮。她擔心丈夫一舉成名后將自己忘卻拋閃，這種很自然的想法，說明了張二姑對毛紀用情深厚。由此聯想到 《西廂記》 中鶯鶯與張生的長亭送別，面對臨行的張生，鶯鶯也是千叮萬囑莫相忘。接著，毛紀也唱了一曲 【紅衲襖】 表明心跡。他認為既然結成夫妻，就一定恪守夫婦之禮，比翼齊飛，成雙成對，決不再向別處拈花惹草、招蜂引蝶。他舉歷史上著名的夫婦相愛、忠貞如一的范例，表示要像舉案齊眉的梁鴻孟光夫婦、閨閣畫眉的張敞夫婦那樣白頭到老，地久天長，決不讓二姑遭受遺棄之苦。曲意具有針對性，而且體貼入微。但是，二姑仍然不放心，繼續以一曲 【紅納襖】 述說自己的憂慮。她認為，“讀書人未得志時，尚無他念，一到成名，就難說了”，曲意摹擬丈夫得功名居官位之后將會粉黛成行、驕奢淫逸，把糟糠之妻拋在腦后，自己只能像古代失寵的妃嬪被打入冷宮那樣，落得個凄涼悲慘的下場。這段曲子發自肺腑，婉轉深沉，把二姑的心態描摹得真實而恰切。并非二姑自尋煩惱，而實在是生活中已有許多這樣的先例。如今在丈夫即將遠行、夫妻分別之時，她深情地吐露心曲，是對丈夫的試探，也是發自內心的勸勉和希望。聽罷二姑的訴說，毛紀只是讓她無須煩慮，表示自己 “決不若是”，有這樣的話，二姑也就得到安慰了。

陳烺之曲，以抒情細膩、文辭美艷著稱。此劇可反映出玉獅堂傳奇的成就和特色。這一出中，二姑與丈夫互訴心曲的唱詞，用了三支相同曲牌的 【紅衲襖】，似乎含有二人對于愛情始終如一、同心不變之意，作者可謂用心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