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劇曲鑒賞辭典·宋代劇曲·宋代大曲·曾布《水調歌頭·馮燕傳》原文與翻譯、賞析
排遍第一
魏豪有馮燕,年少客幽并。擊球斗雞為戲,游俠久知名。因避仇,來東郡,元戎逼屬中軍。直氣凌貔虎,須臾叱咤,風云懔懔座中生。
偶乘佳興,輕裘錦帶,東風躍馬,往來尋訪幽勝,游冶出東城。堤上鶯花掩亂,香車寶馬縱橫。草軟平沙穩,高樓兩岸,春風笑語隔簾聲。
排遍第二
袖籠鞭敲鐙,無語獨閑行。綠楊下,人初靜,煙淡夕陽明。窈窕佳人,獨立瑤階,擲果潘郎,瞥見紅顏橫波盼,不勝嬌軟倚云屏。
曳紅裳,頻推朱戶,半開還掩。似欲倚咿啞聲里,細訴深情。因遣林間青鳥,為言彼此心期,的的深相許。竊香解佩,綢繆相顧不勝情。
排遍第三
說良人滑將張嬰,從來嗜酒,回家鎮長酩酊長酲(一作“鬧狂酲”)。屋上鳴鳩空斗,梁間客燕相驚。誰與花為主,蘭房從此,朝云夕雨兩牽縈。似游絲狂蕩,隨風無定,奈何歲華荏苒,歡計苦難憑。惟見新恩繾綣,連枝并翼,香閨日日為郎。誰知松蘿托蔓,一比一豪輕。
排遍第四
一夕還家醉,開戶起相迎。為郎引裾相庇,低首略潛形。情深無隱,欲郎乘間起佳兵。授青萍,茫然撫弄,不忍欺心。爾能負心于彼,于我必無情。熟視花鈿不足,剛腸終不能平。假手迎天意,一揮霜刃,窗間粉頸斷瑤瓊。
排遍第五
鳳皇釵,寶玉凋零(一作“飄零”)。慘然悵,嬌魂怨,飲泣吞聲。還被凌波喚起,相將金谷同游。想見逢迎處,揶揄羞面,妝臉淚盈盈。
醉眠人醒來晨起,血凝螓首,但驚喧,白鄰里,駭我卒難明。至幽囚推究,覆盆無計哀鳴。丹筆終誣服,圜門驅擁,銜冤垂首欲臨刑。
排遍第六 (帶花遍)
向紅塵里,有喧呼攘臂,轉身避眾,莫遣人冤濫,殺張室,忍偷生。僚吏驚呼呵叱,狂辭不變如初,投身屬吏,慷慨吐丹誠。仿佛縲紲,自疑夢中,聞者皆驚嘆為不平。割愛無心,泣對虞姬,手戮傾城寵,翻然起死,不教仇怨負冤聲。
排遍第七 (攧花十八)
義城元靖賢相國,嘉慕英雄士,錫金繒。聞此事,頻太息(一作“嘆賞”),封章歸印,請贖馮燕罪,日邊紫泥封詔,闔境赦深刑。萬古三河風義在,青簡上,眾知名。河東注,任流水滔滔,水涸名難泯。至今樂府歌詠,流入管弦聲。
《水調歌頭·馮燕傳》見于王明清《玉照新志》卷二。作品連章敘事,情辭佚麗,本事取自唐沈亞之《馮燕傳》; 調取宋詞調 《水調歌頭》,用其第一遍,而其格律又與詞牌稍有不同,可能是歌唱時因音樂的緣故而有所變化。“排遍第六” 又名“帶花遍”,“排遍第七” 又曰 “攧花十八”。《碧雞漫志》 對此有解釋: “歐陽永叔云: ‘貪看花幺花十八。’ 此曲內一疊名 ‘花十八’,前后十八拍,又四拍,共二十二拍。樂家者流所謂花拍,蓋非其正也。曲節抑揚可喜,舞也隨之。” 劉永濟 《宋代歌舞劇曲錄要》 說: “蓋大曲入破以前,拍稀聲少,故白樂天詩有 ‘曲淡節稀聲不多’ 之句。排遍將畢,漸加繁聲,故有花拍,猶今之贈板。” 由此也可以知道,大曲 《水調歌頭》 與詞牌不盡相同,是因為歌舞節拍需要而加贈板的緣故。
沈亞之的傳奇故事是說馮燕與滑將張嬰妻私通。張嬰知道后,常毆打其妻。一天,馮燕正與此女私會,恰逢張嬰酒醉回來,燕匿于門后。嬰妻取佩刀授燕,示意殺嬰。燕覺嬰妻心狠,不殺嬰,卻將嬰妻殺死。第二天,案發,因張嬰常打妻,官府判定是嬰殺妻,嬰不能辯。嬰赴市將就刑,圍觀者千余人。馮燕趕來自首,承認私通罪、殺人罪。官府感其義薄云天,赦其罪。
這一作品是傳奇性的人物傳記,以濃重的筆墨描寫馮燕脫略豪放的性格,和大義凜然、敢作敢當的氣概。《排遍第一》 寫少年游俠馮燕的來歷: “擊球斗雞為戲,游俠久知名”,并說明他是“因避仇,來東都”,言雖簡賅,卻告訴人們,他一向俠義,任氣使性。“直氣凌貔虎,須臾叱吒,風云凜凜座中生”,短短數語,沒有寫他相貌如何,身材如何,一個神采奕奕的英武少年的形象,卻呼之欲出。細致地寫人物的面容、衣著、聲音、笑貌,這是小說筆法,詩歌筆法則是凝練,因而要捕捉其最具特色的地方,作者描寫馮燕時,寫神略貌,使人物栩栩如生,燁燁生光。
《排遍第二》、《排遍第三》 寫馮燕與張嬰妻邂逅,兩情相悅,遂致綢繆的情形。這兩曲以明麗的色彩烘托兒女之情。在鶯語花香、草軟沙平的大好春光中,馮燕“袖籠鞭敲鐙,無語獨閑行”,遇見 “獨立瑤階” 的窈窕佳人,心悅目成,“因遣林間青鳥,為言彼此心期”,終于“竊香解佩,綢繆相顧不勝情”,寫來旖旎纏綿。張妻之所以偷情,是因為張嬰嗜酒貪杯,不憐惜妻子。一個青春少婦遇見這樣一個酒鬼,確實也有可憐可憫之處。作者對她也給以一定的同情,說她“似游絲狂蕩,隨風無定,奈何歲華荏苒,歡計苦難憑”。私通固然有錯,尚能回頭是岸,然而,起了殺夫之心,其背信負義已有了質的變化,卻是很難饒恕了。
男女私通而殺其親夫,這是通常發生的案件。但是這一故事卻超出常例,而是私通的男方殺死女方,那是因為案件的當事人是一個少年游俠。他任性而為,雖與有夫之婦有了茍且之事,由于向來不以禮法為意,并不以為大錯。但是當那女子要他殺其親夫時,他痛恨這種狠毒心腸,這種痛恨大大超過兒女私情。他 “不忍欺心”,不能既竊其妻,又殺其人; 更何況他又意識到 “爾能負心于彼,于我必無情”,看透了此女的不測心腸。所以 “假手迎天意,一揮霜刃”,憤而殺此女 ( 《排遍第四》)。然而,既見 “窗間粉頸斷瑤瓊”,馮燕又于心不忍,心中悵然。他原是一時義憤填膺,“割愛無心”,“泣對虞姬”。( 《排遍第六 (帶花遍)》) 作品寫馮燕與張妻從邂逅生情,到憤而揮刀斷頸,再到事后憐惜,層層寫來,頗符合情感的邏輯性。
如果說馮燕與張妻從愛到恨再到殺的情感大起大落,十分震駭人心的話,那么,張嬰無辜而獲罪,“含冤垂首欲臨刑”,則令人痛惜。更有奇者,則是馮燕趕到刑場,“喧呼攘臂” 救張嬰。馮燕雖然可以逍遙法外,而且已經在法網之外,還有了替死鬼,可是他不愿遣人冤濫,自己殺了人,卻忍心偷生。當 “僚吏驚呼呵叱”時,他沒有退縮,仍然 “狂辭不變如初”,“慷慨吐丹誠”,承擔殺人罪名。這就使馮燕的性格得到升華,他的忠義和慷慨就死的氣概令人感動。
像這樣一個情節大起大落,人物情感曲折盤繞的故事,作者僅用七支曲,就從容駕馭,娓娓道來,節奏掌握得恰到好處: 既有叫人心驚膽戰的血濺當時的場面,又有春光明媚的景色與柔情密意的情調; 既有受冤無奈的悲哀,又有敢作敢為的勇氣,令人讀來蕩氣回腸。從語言來看,雖然有不少綺言麗語,卻又質樸流暢,不少詞句還純是當時口語,如 “因避仇,來東都”,“說良人滑將張嬰,從來嗜酒”,“一夕還家醉,開戶起相迎” 等等,平直敘事,并無雕飾。自然本色與雅麗的風格相結合,這正是大曲的語言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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