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詩歌·黃庭堅·次元明韻寄子由》鑒賞
黃庭堅
半世交親隨逝水,幾人圖畫入凌煙?
春風春雨花經眼,江北江南水拍天。
欲解銅章行問道,定知石友許忘年。
脊令各有思歸恨,日月相催雪滿顛。
此詩是神宗(趙頊)四年(1081)春,黃庭堅任吉州太和縣(今江西泰和)令時所撰,時年三十七歲。他的大哥黃大臨(字元明)寄詩給正在筠州(今江西高安縣)監鹽酒稅的蘇轍(字子由)。詩之首聯:“鐘鼎功名淹管庫,朝廷翰墨寫風煙”。黃庭堅即次其韻作詩寄子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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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詩的結構沒有上邊讀過的《寄黃幾復》一詩層次清晰,而是有些用筆變幻莫測之處,值得大家細細體察。
首聯:時光流逝,功業未成
半世交親隨逝水,幾人圖畫入凌煙?
這是說,彼此交往親如兄弟,已歷多年,時光如流水般逝去,可是,有誰建立了功業呢?這聯的兩個句末綴有兩個典實,一暗一明:一是逝水,是暗用了《論語》:“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一是明征唐代一個典實:凌煙,即指凌煙閣,它在長安太極宮內。唐初,太宗李世民為表彰開國功臣的勛勞,曾特令著名人物畫家閻立本,給長孫無忌、杜如晦和魏征等二十四名功臣畫像,置于閣內,以垂后世。這里,借此典說明,他們兄弟,由于政爭之故,而失去建功的機遇,甚感悵惘。
頷聯:花開江漲,懷遠念舊
春風春雨花經眼,江北江南水拍天。
此聯是寫春日景象。詩人蘸了重彩,用健筆描就了一幅富有生機的“春象圖”:惹眼的百花,在春風帶雨中競放;拍天的春水,漲滿了江南江北,浩浩蕩蕩。這幅圖傳達了一個訊息:詩人在懷遠念舊。他寄話于友人故舊,望能珍惜自己,有如春天的、有活力的年華,爭取一切時機為國建功,為己立業。
這聯文字暢明鮮活,舉象精妙玲瓏,韻味特別醇郁,成為本詩的一個亮點、可喜的佳句。
頸聯:進德修業,擬歸問道
欲解銅章行問道,定知石友許忘年。
這里先釋幾個疑詞:
銅章——指縣令的印。據《漢官儀》載:“縣令秩五百石,銅章墨綬”。欲解銅章,就是要辭掉縣令。
行問道——有兩種解說:一是說向子由學道,因為他有過求仙學道的經歷。一是說,語出《莊子·在宥》,有云:“黃帝聞廣成子在空同之上,故往見之,曰:‘敢問至道之精’。”但此處之“道”的涵義,已不限于《莊子》原意,而是指一切進德修業的真言妙道。后一說言之成理,比較切近原意。
石友——指志同道合的密友,其交誼堅貞如金石。
這聯大意是說:自己想辭去縣令官職,歸家好好學習進德修業的妙道,猜想我的好兄弟子由你一定會贊許的。
尾聯:欲歸不得,任催白發
脊令各有思歸恨,日月相催雪滿顛。
這里的脊令,是一種水鳥,首尾擺動相應,比喻兄弟有急難,互相援助。語出《詩經·小雅·常棣》:“脊令在原,兄弟急難。”雷滿顛,即白發滿頭。顛,頭頂。
在此聯,詩人筆鋒一轉,卻說我們是有兄弟之誼,各有思歸而不得的苦悶與悵恨,別無他途,只能讓時光催生白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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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這首詩不像上篇《寄黃幾復》,自開腔至煞尾,有如流水暢順而下,一口氣貫到底,沒有多大曲折。而此篇則有很大不同,其用筆時有轉折,有時讓人難以預料。比如:
首句平平的起調,卻給次句驟然升調作了鋪墊;詩人借典言事,回望平生,蹉跎歲月,嗟嘆功業無成。頷聯,乍看只寫現狀——春景,似乎與上聯脫節,但細嚼其中之味,為國建功之志,友朋之誼卻是一脈相承的。而詩人是要借“春象圖”傳達自己的寄語:望友人珍惜年華,力爭建業立功。頸聯,才正面寫相思之情和自己的企望。可怪的是在尾聯,它又作了一個大轉折,自高而低,自喜而憂,來個首尾相銜,從念友回復念友,從功業又返功業,但情緒卻跌落千丈愁淵,數白發,度人生。詩篇就是這樣地聯聯轉折,層層變換,引人步步進入詩人所營造的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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