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樹·楊柳枝》原文賞析
不合臨池起畫樓,斷煙疏雨葉颼颼。誰能數得垂楊葉?一葉垂楊一點愁。
人們只熟知萬樹精通音律,是個戲曲家,對于倚聲作詞則只提他著《詞律》一書,卻很少有人稱道他所作的《香膽詞選》。至于有的論者如丁紹儀等說萬樹的詞粗直云云,乃是未讀其詞集的片面之見。即以這首《楊柳枝》來看,就已能看出其思致精密、匠心獨運之處。
言愁寫恨,原是詞中屢見不鮮的老話題。要出新意固難,就是能寫出真摯的實感也不易。萬樹這首小詞寫愁別出新裁,將本是無形難狀的“愁”化為有形可感的實體,并從特定的環境描寫中界劃出了它的數量感。
詞人將愁者的目光視向先擇定在“畫樓”的窗畔或欄桿旁,以畫樓為中心把視線投到樓前湖池四周的一叢叢裹著“斷煙疏雨”而垂拂入水的楊柳枝。詞人沒有質直地設問:愁有多濃多大啊?而是說:“誰能數得垂楊葉,一葉垂楊一點愁!”垂楊之葉無窮數,沒法數,愁也就有無窮大,沒法估其量。同時,垂楊之葉在斷煙疏雨中颼颼地飄拂著池水,猶如淚點滴愁般地灑向池水,這樣,一池綠水也就是一泓慘凄愁思。這質感是夠具體的了。
起句說“不合臨池起畫樓”,為什么“不合”呢?因為池與柳融為一體地全景式地推來眼底,本已溢滿內心的愁思與這景觀化合一氣而愁懷愈是飽漲,怎么受得了?這“不合”的埋怨,無疑是他或她自己不合情理的無端怨懟,是睡不著怪枕頭不好一樣的不講道理。然而,唯其問詰得不合情理,這“不合”之怨更透現出他或她難以排遣的苦悶和愁怨。從這樣的辨味中,能不感覺到萬樹運筆的靈警新穎嗎?
萬樹沒用類似“春愁如海”這樣的比喻手法,他采取較之歷來推崇的“興”的手法還要顯得輕盈靈活的象征法,組合一個以少勝多、以一當千的意象群,即煙雨中颼颼飄拂的“垂楊葉”,藉此而化抽象為實體,調動以視覺知覺為主的官感感受,使“愁”具象化。
至于“愁”的內涵,詞人在這首小詞中毫無表述,這很容易被誤為常規式的春愁秋怨之類的情思。事實上,萬樹的“愁”與他的家世及本人際遇有復雜的內在關系。他的父親萬濯在崇禎甲申年(1644)“殉難”于淮安倉署任上,其舅父著名戲曲家吳炳是南明永歷朝大臣,被清軍俘獲于湖南而“盡忠”,他自己飄泊一生,當幕僚奔波南北,最后客死在粵江旅舟中,身后蕭條,子女皆無。所以,萬樹不是一個咀嚼閑情逸致的詞家,他筆下的“愁”不能簡單化地去審辨。其實只要從這組《楊柳枝》的另幾首詞中的“白門朱桁無窮樹,惟有垂楊是六朝”等句子中即可體察其滲合家國之苦的“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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