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淑媛·十六字令》原文賞析
聽,窗外如何月有聲?寒無寐,風雪正三更。
這里僅展現了一閃的瞬間,一個情結的聚焦點,但又是一個何其富實的感情世界,何其幽曠的心靈空間!
凝神諦聽:窗外那皎皎如水、寂無聲息的月光怎么發出了悉悉嗦嗦的聲響?一聲聳人聽聞的驚問,陡然令人心弦緊繃,疑竇頓生。人們眼前仿佛出現一尊雕塑:寒屋女主人側目傾耳,神情專注,眼瞳中流閃著驚?喜?疑?舉止間閃現出亢奮?激切?期求?一切復雜的情愫全都凝聚在這一聲愕問里了。
黑格爾說:“在藝術里,感性的東西是經過心靈了,而心靈的東西也借感性化而顯現出來。”(《美學》第一卷)寒屋女主人感情的激動度與其內在的感情凝聚是成正比的。透過其外在的感性因素,實可探見一個更深廣的心靈世界。然而詞人對其感性因素作了藝術處理,有著兩重曲深的幻化過程:一為視覺形象的幻化。由后兩句拖出的裊裊余響可知,自然背景里并不存在“月光”,有的只是交加的風雪,只因雪光銀潔耀眼,窗紙明亮,便疑為月光。一為聽覺形象的幻化,雪之紛紛,朔風與俱,低昂號呼,自然有聲。然視覺既幻,也就誤認為月光發出的聲響。“每一件藝術的最高任務即在于通過幻覺,產生更高真實的形象。”(歌德《詩與真》)這里即由視聽兩重心理感受的幻化互通,疊現出一種至為傳神的情態表象,折射出至為真切的心靈底蘊:孤寂無偶,欹枕無寐,幽怨無端——儼然是寒閨思婦懷人念遠的情景,卻不曾和盤托出,只以“寒無寐,風雪正三更”言之,何等蘊藉,耐人遐想。“寒”既是實有的氣溫感覺,更是心意冷卻的真實渲露。難捱的時光——“三更”,難忍的夜景——“風雪”,以其杳渺冷峻的時間和空間,使女主人公跌入淵深的感情冰窖。這風雪交加的三更,遠人未歸,她煢煢獨處,孤燈一盞,豆焰熒熒,其凄苦寂寞為何如耶?這里的意境,很有些象唐劉長卿《逢雪宿芙蓉山主人》詩:“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盡管一為風雪夜思人,一為風雪夜歸人,但皆以苦寒嚴峻之景寫孤寂凄清之情,藝術表現手法是相通的。
全詞選取典型環境,寫盡了女主人公雪夜懷人的失眠情態。由開頭的突發驚問,到結尾的悠悠嗟嘆,雖僅為一稍縱即逝的瞬間,卻蘊含著極豐富的潛臺詞和巨大的感情凝聚力。尺幅方潭卻有千里之永、萬丈之深。短短十六字的一闋小令,既“具事之首尾”,又能“言外有余味”(劉熙載《藝概·詞曲概》),不謂之杰作,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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