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應芳·驀山溪》原文賞析
遣悶。至正丙申作
無端湯武,吊伐功成了。賺盡幾英雄?動不動、東征西討。七篇書后,強辨竟無人,他兩個、至誠心,到底無分曉。髑髏滿地,天也還知道。誰解挽銀河,教凈洗、乾坤是好?山妻笑我,長夜《飯牛歌》,這一曲、少人聽,徒自傷懷抱。
這首長調,作于元順帝至正十六年(1356),作者約六十歲。從內容看,它是傷時之作,有意題為“遣悶”,以便遮人耳目。元順帝是元朝末代皇帝,至正是他的最后年號。十一年后,至正二十七年(1367),元亡。作者作詞的這年,是怎樣的政治情況呢?順帝昏暗,官僚貪暴,財政崩潰,軍隊衰朽,加上黃河水患,刀兵四起,包括作者在內的小民百姓,實在難以存活。最嚴重的現象是全國性的大混戰。作者本人也難免避亂離鄉。1356年,正是農民戰爭的高潮。聲勢浩大的就有韓林兒的大宋軍,攻占了北宋故都汴梁;徐壽輝、陳友諒的天完軍,建都漢陽,自稱漢國;朱元璋在江淮一帶稱吳王;張士誠在東南號大周;方國珍據海上威懾元朝。元末農民戰爭的發展,誘發了朝廷與宗王的奪位之爭,以及皇室、軍閥和地主武裝爭奪地盤與權勢的大混戰。謝應芳乃一介布衣文人,對此無能無力,故寫這一首詞,表達自己憤世憂民的心境和政治上的苦悶。
詞的上片,作者對商湯與周武王這兩個古代圣王作了評論。作者認為他們“吊伐”是有功的。“吊伐”指“吊民伐罪”,就是說,憐憫被迫害的人民,討伐有罪的暴君。當夏桀無道,湯伐而滅之,建立商朝。當商紂無道,武王伐而滅之,建立周朝。但作者沒有在詞中肯定湯武的順天應人的革命,卻責怪他們“無端”給討伐開了個頭,從此多少英雄人物,受其“賺”騙,“動不動”就“東征西討”起來。后人又頒行武學,那就是宋晁公武《郡齋讀書志》所載的《孫子》、《吳子》、《六韜》、《司馬法》、《黃石公三略》、《尉繚子》、《李衛公問對》等《武經七書》。有了討伐的策略,卻無人分辨其是非,湯武吊民伐罪,雖出于至誠,無奈后人多欺世盜名,究竟有多少戰爭拯救了人民、討伐了罪人呢?湯武的功業,豈不是“沒分曉”么!
在上片評論湯武的基礎上,下片傷時憂世,流露出作者內心世界嚴肅的一面。下片含有三層意思:一層,為民請命。“髑髏滿地,天也還知道。”“髑髏”,頭骨,指戰場上的白骨。唐李頎詩:“年年戰骨埋荒外”(《古從軍行》);杜甫詩:“古來白骨無人收”(《兵車行》);李白詩:“白骨橫千霜,嵯峨蔽榛莽”(《古風》),都是以悲壯之音,控訴戰爭的罪惡。二層,呼吁和平。“誰解挽銀河,教凈洗、乾坤是好?”這是套用杜甫《洗兵行》的詩句:“安得壯士挽天河,凈洗甲兵長不用。”倘有人能挽動銀河之水,洗凈天地間的戰爭污垢,消弭戰禍,那該多好!三層,控訴現實。“山妻笑我,長夜《飯牛歌》,這一曲、少人聽。”“山妻”,自己妻子的謙稱。“長夜《飯牛歌》”用寧戚故事。據《淮南子》記載:春秋時的寧戚,貧困有志,不為人知,他同牛販子一起,住在齊國郊外,等齊桓公出城迎客時,他一面飼牛,一面敲擊牛角作歌。歌曰:“南山矸,白石爛,生不逢堯與舜禪,短布單衣適至骭,從昏飯牛薄夜半,長夜漫漫何時旦?”齊桓公聽見了,就將他帶進宮去,加以重用。作者以寧戚自擬,見其自負,在《飯牛歌》前加“長夜”二字,因為他看到他的時代正是“長夜漫漫何時旦”,而戰火紛飛,可惜“身不逢堯與舜禪”。作者唱這樣的歌,和者甚少,只有引起妻子的嘲笑和眾人的輕蔑而已。結句“徒自傷懷抱”點出主題。題旨之深宏,格調之悲壯,為元詞中的佼佼者。
它是一首元代典型的白話詞。其中用典也罷,引詩也罷,以議論入詞也罷,自有其獨創處,為詞的發展開拓了新的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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