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鳳嫻·念奴嬌》原文賞析
寄女文姝
花嬌柳媚,問東君、正是芳菲時節。帳暖流蘇,雞報曉、睡起峭寒猶怯。烏鳥情牽,青鸞信杳。追憶當年別,臨歧淚滴,衷腸哽咽難說。
凄涼望斷行云,柴門倚遍,空對閑風月。屈指歸期,無限恨、添得愁懷疊疊。鏡影非前,人情異昔,怎禁心摧折。欲憑誰訴,數莖新見華發。
這首《念奴嬌》是作者以詞代信,寫給已嫁長女張引元(字文姝)的。遠寄愛思,字親意切,寫盡作者思念女兒的萬種愁懷,滿篇恨別傷逝之情,凄惋動人。封建社會里,婦女被排斥在社會活動之外,一生禁束于家庭之中,她們中間只有極少數人,由于某種機緣或條件,始得讀書識字,獲得文化學識。王鳳嫻及其二女皆有才學,都留有較多詩詞,母女間唱和寄答,亦為文壇雅事。
本詞開篇用漸引筆法,由景入情,將詞人喜春的心緒和思女的愁懷娓娓敘出。“花嬌柳媚,問東君、正是芳菲時節”,幾筆畫出人間一派秀美春色。東君,司春之神,又稱“東皇”。句中“嬌”、“媚”二字生動地表露出詞人對花柳愛不能禁的喜春情緒。接下“帳暖流蘇,雞報曉、睡起峭寒猶怯”,這是轉筆,寫詞人春日晨起時的心境。雞鳴報曉,睡起驟感春寒襲人,透進流蘇暖帳,難于禁受,不由心底產生一陣畏怯。喜春與怯寒是兩種相反的心理,作者在此連寫,反映出她蘊含在內心矛盾錯綜的心緒。時令已是芳菲時節,但正如這襲人的峭寒,母女離別,使人煩憂,感到缺憾。接下一個對句引出詞人憶女之思: “烏鳥情牽,青鸞信杳”,此取烏鳥反哺,以喻慈母思子之情;以青鸞(用青鳥傳說)傳書、杳無音信,訴說日夜思念之苦。上片最后三句:“追憶當年別,臨歧淚滴,衷腸哽咽難說”,這是逆起,回想當年女兒出嫁、辭親別家時凄楚的情景,顯然,它是留在母親心頭最傷心的記憶。
下片承前,把憶女的愁思盡力展衍,篇末以詞人黯然自傷作結。換頭“凄涼望斷行云,柴門倚遍,空對閑風月”,寫出由于思念女兒,長日里行止不安、思緒不寧的情形: 極目遠天,望斷行云,因收不到書信,倚門待望,臨風佇立。“閑風月”照應上片,說明“花嬌柳眉,芳菲時節”對于感受離別之苦的作者來說,只是閑置的風月景色。她日夜盼望女兒歸來,計量著日期,不盡的思念已經化作重重疊疊壓在心頭的“無限恨”,變成無法排除的苦惱。“鏡影非前,人事異昔,怎禁心摧折。”作者滿懷悵惘,坐向鏡臺,發現自己的容顏已遠非從前,人事變化更大,更不禁悲從中來,喟嘆身心難以忍受的摧殘和煎熬。結句“欲憑誰訴,數莖新見華發”,這是貫穿全篇的思女愁緒的頓結。下片“凄涼”二字是重筆,是作者嫁女、別女后心情的寫照,也是通篇感情的基調。
本詞題材取之于家庭生活,從文學史考察,這類詞作雖社會意義有極大局限,但在認識封建家庭親子關系方面,仍有可取之處。在父權、夫權為上的家庭里,父子與母女都是血緣上的親子,但是于經濟、倫常方面論,卻不盡相同。對于家業、財產,父子具有占有與傳承的權力,因此父子廝守,世代相繼。而母女不然,女兒未嫁,母女一家; 女兒出嫁,則母女生別,分為兩家婦人。所以慈母與嫁女之間感情的系念,總是帶有苦澀意味的。王鳳嫻的寄女詞,情感深摯,她在女兒面前是以詞人或詩友的身分出現的,所寫沒有 “女誡” 、“婦訓”之類,而是平等的感情的交流,這在封建時代實為罕見。張引元亦多憶母之作,有《點絳唇·答母》一首,附于后供參考: “細雨初晴,暖風早入芭蕉院。歸期日盼,松盡黃金釧。病起紅樓,愁睹梅梁燕。無由見,白云天遠,十二闌干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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