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庭筠·謁金門》原文賞析
雙喜鵲,幾報歸期渾錯。盡做舊愁都忘卻,新愁何處著。
瘦雪一痕墻角,青子已妝殘萼。不道枝頭無可落,東風猶作惡。
王庭筠才高一代,名重當時,而一生仕履卻坎坷偃蹇,迥不如意。進士及第后,本期能在朝中供職,卻授地方州縣佐員,郁郁窮年,因而頗多流落不偶之感。元好問在《王黃華墓碑》文中記述他這種境遇說:“公早有重名,天下士大夫想望風采,謂當一日九遷,乃今碌碌常選,限于賢愚同滯之域,簿書期會,隨俗俯仰,殊不自聊。”王庭筠在明昌年間雖一度入朝為翰林修撰,不久又因趙秉文案而受無辜牽連,被捕下獄,后貶為鄭州防御判官,泰和元年雖復為翰林修撰,而翌年這位文學家便去世了。由于長期困頓下僚,又遠離京邑和家園,因而在他的詩詞篇什中,多有羈旅飄泊之感。在《鳳棲梧》中,詞人以王粲自比,又慨嘆“故國三千里,南來北去人老矣。”這種情懷泛溢在他的許多作品之中。從這種總的心態來理解黃華詞,方能悟出其中意蘊。
這首《謁金門》委婉細膩地寫出了親人對宦游在外的詞人的殷切盼望,同時也抒發了自己孤寂幽潔的情懷。上片是想象家中妻子盼他歸家而又不斷失望的復雜心理狀態。本是詞人思歸心切,卻從對方寫來,憑空領起。在我國的傳統文化心理中,喜鵲象征著喜慶、吉利,喜鵲登枝,謂有喜事到來。而一對喜鵲臨門,使閨中人以為是報道丈夫遠方歸來的喜訊。“雙喜鵲”,不正是夫妻歡聚的預示嗎?而“幾報歸期渾錯”,使閨中人大失所望,“幾報”正表明閨中人不斷地盼望,而又不斷地落空。詞從喜悅氛圍一下子跌入到失望與愁苦之中。寥寥九個字,所表達的情感內涵是十分復雜的,并且起伏變化,一波三折。有了這兩句墊高拽滿,三、四兩句,方顯得極為自然,把心中的愁苦之情抒寫得淋漓盡致。正因幾度盼望,幾度落空,心中的愁苦郁積累累,無法承受。舊愁太多,已經不斷地忘卻、拋開,而新愁又不斷襲來,給人帶來無限惆悵、失落之感,使人覺得沒有著落,如同李易安“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的心境。這種心理狀態又不是靜止的,而是流動著的,舊愁雖然漸忘,新愁卻源源而來,揭示內心世界可謂真切生動。
如果說上片重在寫情,直接抒發心中愁苦,而下片則借景言懷,在梅花的意象中投射進自己的人格與襟抱。庭筠處世外似溫和,實則孤傲,詩詞篇什中常常流溢出幽獨孤峭的情韻。王安石《梅花》詩云:“墻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瘦雪”一句,似由此化出,卻又返用其語,以“瘦雪”形容梅花,把梅花的高潔幽峭,描繪得極富神韻,造語非常清新。這里不是泛泛的梅花畫像,而是詞人幽寂孤高人格的外化。而孤處墻角,也正是詞人寄身偏遠,零落棲遲的處境的寫照。“青子”句,是說梅花雖已凋殘,而所喜枝頭已萌生青青梅子,使人感到一苞生機,在幽寂中看到希望所在。“不道”兩句,又跌入悲涼之中。詞人感到孤寂凄涼,皇恩不到,無人問津,卻又言“不道”,看似排遣自慰,實則倍加凄涼。東風作惡欺花,喻朝中有人妒嫉排擠。當時文士中頗有人妒庭筠之才,章宗欲召庭筠入朝,曾為朝臣所阻,事見《金史·王庭筠傳》。可見,“東風作惡”是有所指的。
這首詞風格幽峭,含蘊深曲,結尾處更使人感到余韻悠遠。況周頤頗為稱贊這首小令,他在《蕙風詞話》中說:“金源人詞伉爽清疏,自成格調,唯王黃華小令,閑涉、幽峭之筆,綿邈之音。《謁金門》后段云:‘瘦雪一痕墻角,青子已妝殘萼。不道枝頭無可落,東風猶作惡。’歇拍二句,似乎說盡‘東風猶作惡’。就花與風之各一面言之,仍猶各有不盡之意。”另外,這首詞意脈曲折回環,卻又含而不露,斷處實續。“雙喜鵲”以下四句,喜愁交并,希望與失望更迭,波瀾起伏,極盡曲折。雖是小令,所蘊含的情感厚重而又復雜。在表情方式上,直抒胸臆與象征寓托兩種手法交替使用,互為補充。上片三四句直寫愁緒之無已,下片以梅花為自己人格與襟懷的象征,揭示了愁的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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