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點·沁園春》原文賞析
閏月十有一日,玉池招飲,疊槐南《沁園春》韻紀(jì)之。
侘傺無聊,悶倒葫蘆,痛飲此杯 便聲聲杜宇,不如歸去; 蕭蕭班馬,多事相催。門外天涯,樽前敵國,郁郁誰知心曲來。良朋好,有玉池仙客,北海筵開。
徘徊綠滿庭階,幸邂逅翩翩張緒才。且雙柑斗酒,聽鶯繡谷; 輕衫團(tuán)扇,走馬章臺。消受人間,兩行紅粉,何必悲歌慷慨哉。狂言發(fā),愿樊川重起,小宴同陪。
日本國明治二十年(光緒13年,1887)5月26日,清政府駐日公使館館員姚志梁,于東京千歲樓酒家設(shè)宴,日、中兩國詩家應(yīng)邀出席。日本國著名漢詩人森槐南(1863—1911),即席賦《沁園春》一首,辭云: “地是新橋,客多故人,君且銜杯。更樂莫樂兮,歌裙雜坐; 仙乎仙者,舞袖紛催。香澤微聞,玉山將倒,休道春歸不復(fù)來。風(fēng)光冶,便百花雖盡,此宴還開。
況看殘藥翻階,愧蕩子菖蒲仆豈才。只棖棖觸緒,隔簾弦索; 星星記夢,夾巷樓臺。月榭箏徵,風(fēng)廓笛逐,畢竟賢于博弈哉! 酣嬉極,恕狂奴故態(tài),縱酒追陪。” 日本國從古以來有許許多多的漢詩人,但填詞作曲者至為稀少。森槐南善作漢詩,又擅長填詞,這在日本國是僅有的。森槐南作此詞,孫點當(dāng)場和作一首。后來,兩人疊韻唱和,槐南六疊、孫點五疊而后止。這也是日中詞家間酬唱的佳話。孫點的這首《沁園春》,即為酬唱之三。小序中“閏月十有一日”,即1887年陽歷6月2日。“玉池招飲”,玉池,日本國著名漢詩人永坂石埭(1845—1924),字希莊,名古屋人。明治初,他在東京的居處稱“玉池仙館”,別號“玉池仙客”。著有《橫濱竹枝詞》。
“侘傺無聊,悶倒葫蘆,痛飲此杯。”開端點出“招飲”。舉杯痛飲,出于失意無聊,“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實為借酒澆愁。“便聲聲杜宇,不如歸去; 蕭蕭班馬,多事相催。”說明愁,在于思念故國,渴望歸去。古蜀帝杜宇化為杜鵑,又名子規(guī),哀啼泣血: “不如歸去”。李白《送友人》: “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馬鳴蕭蕭,催人歸去。不如歸去,而且應(yīng)該歸去,意義相承而又轉(zhuǎn)深。是的,故園風(fēng)雨,家事縈懷,游子豈不思?xì)w? “門外天涯,樽前敵國,郁郁誰知心曲來。”扁舟海外,漂泊天涯,身處敵國,孤獨之感非同尋常。“敵國”此處指日本國之侵略勢力。它的日益擴(kuò)張,終于釀成后來的甲午戰(zhàn)爭。孫點對劍撥弩張的形勢感慨萬千。此中心曲,何人能夠領(lǐng)會。然而,日中兩國人民是友好的,詩友之間更加情長誼深,筵開北海,詩酒唱和,這是詩人獨處異域的最大安慰。“樽前敵國”“良朋筵開”,極有深意,來自實際體會,彌足珍貴。
下片有寫實,有回顧,有想象,靈活變化,妖嬈紛呈。承“良朋好”“北海筵開”展開,眼前春風(fēng)駘蕩,綠滿庭階; 玉池仙客,風(fēng)度翩翩,不下南朝張緒。南朝齊代張緒 (422—489),風(fēng)姿優(yōu)雅,清簡寡欲。齊武帝植蜀柳于靈和殿前,曾贊嘆說: “此楊柳風(fēng)流可愛,似張緒當(dāng)年時。”用“張緒才”,不僅是風(fēng)姿美妙,而且才高八斗。“且雙柑斗酒,聽鶯繡谷; 輕衫團(tuán)扇,走馬章臺。”雙柑斗酒,見唐代馮贄《云仙雜記》:“戴颙春攜雙柑斗酒,人問何之。曰: 往聽黃鸝聲,此俗耳針砭,詩腸鼓吹,汝知之乎?”柑,榼也,古代盛酒或貯水之具。良朋相聚,“雙柑斗酒,聽鶯繡谷” ,何等悠閑。章臺,代稱妓院。“輕衫團(tuán)扇,走馬章臺”,何等風(fēng)流。這些都是當(dāng)時文人才子的習(xí)氣。“消受人間,兩行紅粉,何必悲歌慷慨哉。”偎紅倚翠,“鄉(xiāng)住溫柔”,暫時忘卻一切,不再慷慨悲歌。其實,悶倒痛飲也好,春游聽鶯也好,游冶章臺也好,無非是排遣心頭郁悶罷了。“何必慷慨悲歌”,無可如何的憤激之言啊。“狂言發(fā),愿樊川重起,小宴同陪。”這種游冶生涯,與杜牧(樊川)在揚州時的情景相仿,愿杜牧重來,一道宴飲。杜牧《遣懷》云: “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xì)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杜牧“十年一覺揚州夢”,詩人今日口發(fā)狂言,倜儻風(fēng)流,安得不會一覺“東京夢”呢?四年之后,孫點于橫濱乘船歸國,半夜經(jīng)過遠(yuǎn)州灘,走上甲板,仰望明月,低頭沉吟,突然躍身海中。茫茫大海成為詩人的最后歸宿。他的大徹大悟,應(yīng)是東京夢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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