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犖·桂枝香》原文賞析
蟹
江湖歲晚,正水落空洲,楓下高岸。設籪平沙敗葦,燈光零亂。輪囷乍向臨流得,掩青筐、霎時皆滿。誰憐攜去,漁莊草舍,清霜一片。
又早是重陽款宴,嘆秋色殊佳,籬金初遍。幾處酒人對擘,新橙同薦。老饕只愛持螯嚼,想眉山曠懷如見。還從醉后,茶烹石鼎,恍窺雙眼。
評賞作者這篇詞,首先要提一下有關《樂府補題》。《樂府補題》是南宋遺民唐玨、馮應瑞、仇遠等十四人同賦的詞集。十四人中包括當時著名詞人周密、王沂孫、張炎,其他八人為唐藝孫、呂同老、李彭老、王易簡、陳恕可、李居仁、趙汝鈉及王英孫。遺民們在元世祖至元十五年南宋越陵被胡僧楊鏈真伽掘發之后,曾用龍涎香、白蓮、莼蟹、蟬等題進行分詠,借以抒發亡國之恨,寄寓身世之哀。大抵用龍涎香、莼蟹詠帝王事,用白蓮蟬詠后妃事。各題皆有定調,龍涎香用《天香》調、白蓮用《水龍吟》、蟹用《桂枝香》、蟬用《齊天樂》、莼用《摸魚兒》。最后編為一集,名為《樂府補題》。到了清初,朱彝尊、李良年等浙西詞人,喜為詠物詞,他們借《樂府補題》所用各題及所定之詞調,倚聲填詞,雖亦博采有關各題的典故,但絕少寄論;和他們相唱和的山東曹貞吉、河南宋犖,所作也是如此。這是和《樂府補題》所詠不同的地方。
宋犖這首《桂枝香》 “蟹”,在當時詠物詞中,是寫得比較工整雅致的一首。
上片開頭三句點明季節。“水落空洲,楓下高岸”,是深秋景象。“空洲”指“荒洲”,“楓下”意同“楓落”。“楓落吳江冷”,這時節可說是“江湖歲晚”了,也正是蟹肥的時候。次二句寫漁人在此時設籪捕蟹。蟹籪設在水邊平沙敗葦之際,蟹舍里閃出零亂的燈光。河蟹在晚間,喜歡成群結隊向河灘亮處爬行,所以傍晚是捕蟹的最佳時間。接著以“輪囷乍向臨流得”等三句,寫漁人捉到河蟹,放進青篾制成的筐里,霎時間筐內就裝得滿滿的。“輪囷”,本意為盤曲,這里用來代指河蟹。作者友人曹貞吉同調“詠蟹”云: “羨輪囷行沙如駛。”也用“輪囷”來形容盤曲的蟹兒。下面“誰憐攜去”等三句,寫漁人得蟹之后,隨即送往市場,河灘上顯得寂靜了,仿佛他們不僅攜去了蟹,也攜去了漁莊草舍夜晚的一片清霜似的。上片也由此作結。
下片換頭三句:“又早是重陽款宴,嘆秋色殊佳,籬金初遍。”回映前文,再一次點明季節。“重陽”佳節,文人雅士往往宴集,登高賦詩。這時候,菊花已經一片金黃了。菊花以黃者為正色,又稱黃花。詞里的“籬金”,指籬邊的菊花。秋色如此佳美,人們在筵宴上,持蟹螯,飲美酒,賞菊花,更是其樂無窮。蟹味至美,是珍貴的河鮮,一般人多喜食蟹,“和露摘黃花,帶霜烹紫蟹,煮酒燒紅葉” (馬致遠《雙調·夜行船》)更是清秋的韻事。作者以 “幾處酒人對擘”等四句,寫此時飲酒食蟹的情況。人們在酒筵上擘蟹佐酒,席間還可以吃到新上市的橙子。“一年好景君須記,正是橙黃橘綠時。”(蘇軾《贈劉景文》)老饞們的口福,真是不淺。這四句中的后兩句“老饔只愛持螯嚼,想眉山曠懷如見”,包含兩個典故,其一,是“持螯”:晉朝的文人畢卓,嗜酒如命,他曾說: “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 (見《世說新語·任誕》)此人可算是一個十足的 “酒狂”,也是一個“標準”的老饕。作者用此典,意在表明蟹味之鮮美。其實喜愛持螯飲酒的,當不只畢卓一人。其二,“眉山”,指的是蘇軾,蘇軾的故鄉,在四川眉山。蘇軾作有《老饕賦》,賦中有句云:“蓋聚物之天美,以養吾之老饕。”“老饕”意為老饞,饕讀(tāo滔)。“想眉山曠懷如見”這句是說: 蘇東坡胸懷清曠,他早就理解人們愛食美味的心理了,因為他自己也不例外。蟹是“物之天美”,人們吃到蟹,即使被嘲為“老饕”,也可以一笑受之的。歇拍三句: “還從醉后,茶烹石鼎,恍窺雙眼。”寫人們參加蟹宴酒醉之后,還可以用石鼎烹茶,借清茶消酒,而在煎茶時,又恍惚可以看到蟹眼。蘇軾詩云: “蟹眼已過魚眼生”(《試院煎茶》)。煎茶時,水初滾起泡稱為蟹眼,大沸所起的泡則稱魚眼。作者在詠蟹之余,想到“蟹眼”,結尾乃從虛處著筆,可謂妙諦橫生,使人有忍俊不禁之感。(詞句中的“石鼎”,是古時石制的煎茶用具,宋范成大《病中絕句》有“石鼎颼颼夜煮湯”的詩句。當然現在已經很少見到用石鼎烹茶的事了。)
全詞除起筆點明捕蟹季節,和結尾“烹茶看蟹眼”的余韻之外,具體寫了 “設籪捕蟹”、“得蟹置筐”、“蟹宴賞菊”、“持螯把酒”、“老饞醉酒”諸事,層序井然,純用賦體。中間盡管穿插有敘寫季節風光之句,只不過是襯托的筆墨,吟誦此作,可見詞人用筆的技巧。彭孫遹云: “詠物詞極不易工,要須字字刻畫,字字天然,方為上乘。即間一使事,亦必脫化無跡乃妙。” (《金粟詞話》)此詞使事,尚不見痕跡,在同時詞人,同調同題諸作中,堪稱佳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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