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志仁·木蘭花慢》原文賞析
禁 釀
漢家糜粟詔,將不醉,飽生靈。便收拾銀瓶,當壚人去,春歇旗亭。淵明。權停種秫,遍人間、漸學屈原醒。天子宜呼李白,婦人卻笑劉伶。
提葫蘆更有誰聽。愛酒已無星。想難變春江,蒲桃釀綠,空想芳馨。溫存。鸕鶿鸚鵡,且茶甌,淡對晚山青。但結秋風漁夢,賜酺依舊沉冥。
這首詞反“禁釀”,借用一系列有關酒的故事,發表議論,嘲諷時政,具有一定戰斗精神。據厲鶚于此詞后注云:“至元十四年(1277)三月,以冬無雨雪,春澤未繼,問便民之事于翰林國史院。耶律鑄、姚樞、王磐、竇默等對曰: 足民之道,惟節浮費。糜谷之多,無如醪醴、曲蘗,宜一切禁止。從之。五月,申嚴大都釀酒,犯者籍其家資,散之貧民。諸人作禁釀詞,蓋此時也。”可知,羅氏此詞,乃有一定針對性。但是,對于“禁釀”一事及作者反“禁釀”究竟當作何種評價,尚須有關專門家進行考察。這里,就詞論詞,我認為,作者能在風花雪月之外,將有關國計民生的大事寫入詞中,對于開拓詞境、擴大視野,無疑是有益的。這也說明,在元代詩壇上,詞并未被曲所完全取代,詞和曲一樣,都可用以反映社會現實。而且,在寫作態度以及語言風格上,詞與曲的界限也并不太分明。這是讀這首詞首先必須明確的。
詞作題為《禁釀》,直接言事,而起調三句卻不言時事言漢事,猶如白居易的《長恨歌》,不說唐王說漢王一樣,這是詩詞中常見的手法。但是,所謂“將不醉,飽生靈”,卻隱含“足民之道,惟節浮費”之意,所說仍與時事相關。接著,詞作列舉事例,嘲諷這所謂“便民之事”、“足民之道”。一謂: 一經禁釀,酒鋪歇業,當壚人就沒事干了。銀瓶,古之盛酒器。杜甫《少年行》有“指點銀瓶索酒嘗”句。當壚人,指卓文君。旗亭,指酒鋪。古時酒鋪掛青旗做“望子”,稱旗亭。《漢書·司馬相如傳》載: 司馬相如與卓文君俱之臨邛,盡賣車騎,買酒舍,乃令文君當壚,相如身自著犢鼻裈,與庸保雜作滌器于市中。這是古時候開酒鋪的故事。二謂: 一經禁釀,陶淵明即無需種秫,天下人應當學習屈原——長醒不醉。陶淵明 (潛)好飲酒,為彭澤令,公田悉令吏種秫,曰:“吾常得醉于酒足矣。” 《史記·屈原傳》云:“舉世混濁而我獨清,眾人皆醉而我獨醒。”兩個故事,一則種秫造酒,另一則以醉醒比濁清,并非真個醉酒。因為禁釀,陶淵明暫停種秫,尚可理解,但天下人漸學“屈原醒”,卻是作者的引伸,即從醉醒濁清生出另一層意思,以說明禁釀的可笑 。三謂: 一經禁釀,李白就要聽從天子呼喚,劉伶就要受妻子取笑。杜甫《飲中八仙歌》云:“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即指李白。劉義慶《世說新語·任誕》載:“劉伶字伯倫,縱酒放達,與阮籍、嵇康友善。伶妻以伶飲酒太過,非攝生之道。伶曰: ‘當誓神前。’ 妻為具酒。伶跪祝曰: ‘天生劉伶,以酒為名。一飲一石,五斗解酲。婦人之言,慎不可聽。’ 引酒御肉,陶然后醉。”兩個故事,一則表現李白的狂傲稟性,一則表現劉伶的放誕行為,詞作將此與禁釀聯系在一起,就使得禁釀這一嚴肅事件顯得滑稽可笑。這是上片。
下片繼續列舉事例,進一步顯示禁釀的滑稽可笑。一謂: 因為禁釀,無有美酒可沽,提葫蘆就只能空叫喚; 而天上的酒旗星也將沒有存在的必要。提葫蘆,鳥名。陸鳳藻《小知錄》載:“提壺蘆,狀類燕子,色黃褐,春日則叫曰‘提壺蘆,沽美酒。’ ”孔融《與曹操論酒禁書》云:“天喜酒星之耀,地列酒泉之郡。”兩個事例,所說均為自然之物,并不因社會人事的變化而變化,詞作將此與禁釀聯系在一起,表明禁釀之舉乃違反常規。二謂: 因為禁釀,春江水就無法像蒲桃酒那樣碧綠,那樣芬香。“蒲桃釀綠”,形容春江水的顏色。蘇軾《武昌西山》詩云:“春江綠漲蒲桃醅。”這一事例嘲諷禁釀,謂其讓詩人的想象落了空。三謂: 因為禁釀,只好以茶代酒。鸕鶿鸚鵡,皆酒具名。李白《襄陽歌》云:“鸕鶿杓,鸚鵡杯,百年三萬六千日,一日須傾三百杯。”茶甌,茶碗。意即: 既已禁釀,就只好對著青山飲茶。用酒器當茶碗,“淡對晚山青”,自然是一件大煞風景的事。至此,上下兩片所列事例,已將禁釀之舉,說得一塌糊涂。最后,作者表明了自己的愿望,謂: 只想過著漁夫那種生活,無拘無束,當國家慶典之時,仍舊可以開懷暢飲。
這首詞詼諧、幽默,近乎游戲之筆,代表了元代詞的一種特殊作風,謂之近于曲是有一定道理的。但是,似不能因為這種詼諧與幽默而忽視其社會意義和戰斗精神。這首詞的作者敢于將統治者的現行政策——禁釀,當作嘲諷對象,這在封建社會中,確是難能可貴的。而且,所謂“語極莊,卻極謔”(況周頤《蕙風詞話》卷三) ,這首詞所采取的藝術表現方式,并未減低其批判揭露的社會效果。今日讀此詞,仍然應予適當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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