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可·望海潮》原文賞析
贈妓
云垂余發,霞拖廣袂,人間自有飛瓊。三館俊游,百銜高選,翩翩老阮才名。銀漢會雙星。尚相看脈脈,似隔盈盈。醉玉添春,夢云同夜惜卿卿。
離觴草草同傾。記靈犀舊曲,曉枕余酲。海外九州,郵亭一別,此生未卜他生。江上數峰青。悵斷云殘雨,不見高城。二月遼陽芳草,千里路旁情。
這首詞寫于趙可作翰林待制,在金世宗二十七年(1187)赴高麗聘問時所作。清人葉申薌《本事詞》說:高麗招待使臣的驛舍,都以美妓作館伴,蔡松年奉使曾賦《望海潮》贈妓,趙可這次臨別也為贈妓寫了這首《望海潮》。宋初陶谷學士奉使南唐,也曾有歌妓秦弱蘭陪他,他寫了《風光好》一詞,因為不是公開的,卻一時騰笑。金時使臣去高麗,這種接待,卻是一種成規。
詞上片寫自己與妓人由不相識而相愛相伴。先寫兩人品格,女貌和郎才,然后寫兩人逐步加深的情意與兩人的結合。首三句從寫所見的女子似仙子開始:“云垂余發,霞拖廣袂”,這二句,句法倒裝,先講云形霞色,“云”是鬢發如云下垂,“霞”是廣袖拖動。白居易《長相思》:“蟬鬢鬅鬙云滿衣”, 是上句的含意。歐陽修《蝶戀花》:“窄袖輕羅”,就和高麗婦女妝飾衣為廣袖不同,近乎漢代《羽林郎》中的“廣袖合歡襦”。清張養重《浣溪沙》:“東風翠袖曳輕紗”,“拖”就是曳,“霞”是紅袖,是紅霞。晏幾道《鷓鴣天》:“彩袖殷勤捧玉鍾”,則是彩霞。以上是講貌似仙人。下句說:“人間自有飛瓊”,飛瓊是傳說中西王母的侍兒許飛瓊,趙可用這句詞形容說她是人間仙子。下三句便是講自己了。“三館俊游”,“三館”唐代指昭文館、集賢殿、史館為三館,這里用以比自己是翰林。“俊游”,指有名人物、勝侶,陸游詩:“紹興人物知誰是,空記當年接俊游。”“百銜”一作百街,街、銜均是誤字,當作“百衙”,“百衙高選”就是百官中特別選派作使節的人才。最后說:“翩翩老阮才名”,這句詞用曹丕《與吳質書》“元瑜書記翩翩,致足樂也”的典故,“老阮”即用阮瑀自比。這句是說自己有寫書、記文章筆力飛動的才名。詞妙于寫對方,也很會自敘。
“銀漢會雙星”,句子突起,自此句起便講兩人相會象織女、牽牛。毛文錫《醉花間》:“銀漢是紅墻,一帶遙相隔。”銀漢是指天河。下二句“尚相看脈脈,似隔盈盈”,是講乍見既欲相近又嫌有些生疏,便用《古詩十九首》詠織女牽牛的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加以變化,說彼此端詳對方還脈脈不語,象還隔著盈盈一水之間,也似紅墻。李商隱《代應》詩也說: “本來銀漢是紅墻,隔得盧家白玉堂。”但這首詞講的卻是兩人感情,由陌生而逐漸走向融洽。
上片結語“醉玉添春,夢云同夜惜卿卿”,則是講二人同飲同眠,相憐相惜。“醉玉”指玉人(妓女)已醉,“添春”指玉人醉后,使座上更添加了春色。這句詞本于韓愈《上襄陽李相公》詩:“金釵半醉座添春。”下句“夢云”,夢指楚襄王高唐之夢,云指巫山神女(朝為行云,暮為行雨),“同夜”,即一夜間同夢,即用《詩·雞鳴》:“甘與子同夢”語。神女自然指妓,“惜卿卿”即夜間相互憐愛,以卿相稱。《世說·惑溺篇》說: 王安豐 (安豐侯,名戎),他的妻子用“卿”稱呼他,他說: 這樣稱呼太不尊敬! 妻回答說:“親卿愛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誰當卿卿。”上卿字是動詞。卿卿典故出此。這卿卿也不單純只是講妓用卿字稱趙可。上片是敘述兩個陌生人又是異國人相戀過程。自然一個是高麗名姬,一個是金國有文名使臣,這是他們在館驛相會的機緣和相識的基礎。他們相會的心理層次,詞都一一寫出。
下片寫分別,詞題就是“贈妓”,追憶這一段的相愛與將來不可能再見的想念。
過片首句“離觴草草同傾”,這是在館驛中私自飲酒相別,所以草草地傾杯。然后冒起下文:“記靈犀舊曲,曉枕余酲。”是把留在心中最深的記憶寫出,是說記得你唱過兩心能相通的舊曲子。“靈犀”是本于李商隱《無題》詩:“心有靈犀一點通”句,這正反映兩人語言不通,靠兩心了解。“曉枕余酲”是女子醒時,清晨在枕上感到無力而慵起,那時還留有昨夜殘余的酒力。
下三句說: “海外九州,郵亭一別,此生未卜他生。”“海外九州”和末一句,都是用李商隱《馬嵬》詩“海外徒聞更(還有)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句,這首句正切高麗是海外鄰國。郵亭即驛館,在此一別,這一生自然難以再見,而且也不能預期來生了。宋使臣陶谷使南唐,在驛館和歌妓秦弱蘭相戀,寫過一首《風光好》中間一句說: “只得郵亭一夜眠。”“郵亭一別”就是用這個故事。三句講得感情十分真摯。
“江上數峰青”句突然寫出,是用錢起《省試湘靈鼓瑟》詩末二句的意思,是說:“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渡過鴨綠江而遠去,人則象湘妃一樣不見,只留下了江上峰青。
收尾前二句“悵斷云殘雨,不見高城。”上句用毛滂《惜分飛》“斷雨殘云無意緒”意,說路上斷云殘雨黯淡遮目,使人惆悵,惆悵的是“不見高城”。高城即妓人所在的地方。秦觀《滿庭芳》:“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也就是末句“不見”的意思。姜白石《長亭怨慢》也有:“日暮,望高城不見,只見亂山無數。”
詞最后二句“二月遼陽芳草,千里路旁情”,這是說歸去的道途上已是春二月,經過遼陽看到千里路旁都長滿了春草,綠遍長途,不禁使人懷戀。這正是用牛希濟《生查子》:“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的句意。但王仲《燭影搖紅》詞中:“鳳樓何處,憑闌愁倚,天涯芳草”說的是天涯芳草,趙可卻是寫“千里路旁情”,想著的是不被人注意而偶然一會的路旁芳草。句意表明,今后必然分飛,依然陌路,似有“相逢何必曾相識”之感,為這一特殊情愛因緣,不得不用憐惜語淡然結束。
全詞情理自然,把難以表述的感情都能表達出來,如語言難通,便側面帶映。詞情婉轉,而詞理分明,爽朗疏快,可見是金源高明詞手。這首詞注意到情的深淺分寸,自然和錢惟演《玉樓春》:“綠楊芳草幾時休,淚眼愁腸先已斷”的深情不同,倒和晏殊《玉樓春》: “綠楊芳草長亭路,年少拋人容易去”很相近。
趙可詞暗用宋人詞中語言和典故入詞,毫無痕跡可尋,自然是技巧很高;但也要注釋清楚,才能深入了解詞所包含的深一層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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