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安·水調歌頭》原文賞析
偶述
皇天萬物祖,生氣本沖和。忍令古今天下,治少亂常多。血濺中原戎馬,煙起長江檣櫓,滄海沸鯨波。割據十三載,無處不干戈。問皇天,天不語,意如何?幾多佳麗都邑,煙草莽平坡。苔鎖河邊白骨,月照閨中嫠婦,赤子困沉疴。天意必有在,早聽《大風歌》。
本詞乃述志之作,據“割據十三載,無處不干戈”云云推斷,當作于朱元璋吳元年(1364)。元末農民起義自至正十一年(1351)劉福通紅巾軍起事算起,到二十四年(1364)恰滿十三之數,是年,朱元璋稱吳王,立太子,建百官,征人材,政權已初具規模,故詞人有“天意必有在,早聽《大風歌》”之豪邁樂觀語。
上闋是對元末紛紜動蕩、戰亂頻仍局勢的記述與感嘆。“皇天萬物祖,生氣本沖和。忍令古今天下,治少亂常多。”“皇天”即上天。“生氣”指使萬物生長發育之氣。“沖和”即沖虛和平,亦即和諧之意。古代儒家哲學對和諧極為重視,認為這是合乎天意的常道。因上天有好生之德,生氣沖虛和平,故四時有序,萬物以生,此謂之自然和諧。人類乃從大自然化育而來,故應合于自然,倫常有序,各依其位,此謂之人際和諧。二者皆和諧,最終必然體現為天下和諧。所以作者說皇天乃是世界萬物的祖始,其生氣本該是沖虛和平的,怎么忍心讓古今天下治世少而亂時多呢!一開始便提出這樣的疑問,當然不是要否定天人和諧這個大前提,而是為結句的“天意必有在,早聽《大風歌》”提供依據,形成一個首尾呼應的詞作構架。以下緊承“治少亂多”,具體描寫元末的動蕩局勢。“血濺中原戎馬,煙起長江檣櫓,滄海沸鯨波。”看吧,遼闊的中原大地,戰馬奔突,刀光劍影,生靈涂炭,血肉橫飛;寬廣的長江江面,戰艦云集,沖撞鏖戰,烈火升騰,濃煙飛卷。這形勢,這場面,真猶如大海沸騰起駭天巨浪(鯨魚能鼓浪揚波,故巨浪稱“鯨波”)。這幾句雖用筆不多,卻由北到南,突現了戰亂之廣,程度之烈,且形象鮮明,畫面生動。最后一句總結上片:“割據十三載,無處不干戈。”干為盾,戈為戟,借指戰爭。即是說:十三年來,群雄紛紛占地割據,你爭我奪,古老的中華大地再也沒有寧靜之處。
下片進一步寫戰亂所導致的惡果,表達對天下重新統一的愿望。以“問皇天,天不語,意如何”為換頭,憤激之情可見。皇天你不是以化育萬民為己任而生氣和諧嗎?可天下如此紛亂又作何解?對此質問,皇天卻默不作答,用意究竟如何?寧不為天下蒼生計!皇天若有眼,就請看一看吧:“幾多佳麗都邑,煙草莽平坡。”有多少美麗繁華的城市,在戰亂中殘破毀滅,變為寒煙野草籠罩的一片廢墟。作者先總此一句,然后筆鋒一轉,攝下幾個頗有代表性的特寫鏡頭:“苔鎖河邊白骨,月照閨中嫠婦,赤子困沉疴。”嫠婦即寡婦,赤子即嬰兒。多少百姓于顛沛流離之中慘死荒郊野外,累累白骨拋卻河邊長滿青苔;月光覆照著多少失去丈夫的閨中少婦在幽咽悲泣;又有多少無人照料的嬰兒孩提,正被疾病折磨困擾而掙扎于死亡線上!千萬百姓是無辜的,他們不該橫遭劫難,如此慘象豈能永久持續?所以作者堅信:“天意必有在,早聽《大風歌》。”漢高祖劉邦平定天下后,回到故鄉沛地,召集故老親友縱酒歡飲。席間劉邦擊筑作歌曰:“大風起兮云風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此處借用這一典故,寫出了自己輔佐朱元璋,為天下統一而奮斗的信心:戰亂畢竟是暫時的,皇天的旨意必有顯現之時,一個太平盛世定會早早到來!
讀這首詞,須注意以下幾個問題:一是元末的戰禍乃是統治者的腐朽墮落、社會的黑暗混亂導致的,而詞中對此卻未予揭示。二是作者站在朱元璋政權的立場上來看待征戰各方,自然不能正確區別對待。元統治者對起義各方的殘酷鎮壓,當然是禍亂之首,即令在各起義軍中,也不乏只圖自己稱王稱霸,不顧百姓死活,一味殺戮破壞的。但不加分別,對元統治者和其他起義軍都加以貶斥,也未見得可取。三是作者在詞中所表述的志向,無非是再建立起一個新的封建王朝,顯然也算不得高明。但我們不能用今人的認識水平去苛責古人,在指出上述幾方面的同時,又必須承認,戰亂中受害最烈的確是千千萬萬無辜的生靈,當元末群雄在歷史舞臺上盡情表演或悲壯或滑稽的種種劇目時,無疑是以無數百姓的生命財產為代價的。因此,作者對當時那種“割據十三載,無處不干戈”局勢的記述,對“苔鎖河邊白骨,月照閨中嫠婦,赤子困沉疴”慘狀的描繪,應該說都是準確真實的,它為后人提供了一幅元末社會的形象圖畫,由此正可反觀我們民族的苦難歷程,其認識價值是不容低估的。尤堪注意者,是詞人在敘寫這些內容時,并非采取冷眼旁觀的態度,而是始終帶著一腔激情。他同情民生疾苦,感嘆百姓不幸,希望結束生靈涂炭的現實而使人民得以安定休息。正是由于這種真摯情感的貫注,使作者對戰爭變亂的控訴、對天下統一的渴望具有了積極、進步的意義,以致彌補了以上提到的各種不足,今日讀來猶能感人。若就藝術性而言,作者在百余字的簡短篇幅中,大筆揮灑,高屋建瓴,將整個元末社會的動亂局勢和萬千生靈所受的種種苦難,全都囊括進去,予以形象地再現,的是斫輪老手。作者據以成功的藝術手段,似可歸為二種:一是不作泛泛敘述,而是將歷史事實盡量濃縮于畫面之中,這樣不僅內涵增多,而且具體可感。如下片描繪生靈涂炭的三個畫面,一寫死者,一寫生者,一寫病者,概括力極強。而且那苔鎖白骨,月照嫠婦,病染赤子的藝術形象,極為鮮明突出,令人慘不忍睹。二是點面結合。上片以長江、中原南北二地為點,再以“割據十三載,無處不干戈”為面,便具體寫出了十幾年的動亂爭戰,此為由點到面。下片則先以“幾多佳麗都邑,煙草莽平坡”寫面,然后再分別用三個畫面充實之,此為由面到點。這就收到了以少總多的藝術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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