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履·虞美人》原文賞析
寄云中完顏公
水收霜落云中早,群雁云中道。夜來明月過西山,料得水邊石上不勝寒。黃塵堆里人相看,未慣云林眼!當年曾說探崆峒,怕有《黃庭》消息寄西風。
此詞寫給一位寄跡云中的姓完顏的朋友。云中,府名,宋宣和四年(1122)改遼大同府預置,治所在今山西大同,是宋、金聯合攻遼盟約中預定歸還宋人之地,其后金人失約,地遂入金。此處形勢險要,唐陳子昂曰“雁山橫代北,狐塞接云中”(《送魏大從軍》),自古乃用兵之地。云中還以魏尚、馮唐而出名。漢文帝時,云中郡太守魏尚因上報戰果數字有誤,被削去官職,郎中署長馮唐諫文帝不應如此對待守邊有方的名將,于是文帝“令唐持節赦魏尚,復以為云中守”(《漢書·馮唐傳》)。從此,云中簡直成了“失意滯留”的代名詞,蘇軾《江城子·密州出獵》因嘆道:“持節云中,何日遣馮唐?”耶律履這首詞,從詞題到上片一、二句,“云中”連出三次,是否顧及到“云中”這一特殊背景而對友人格外關注和同情?——當否,由讀者去意會好了。
“水收霜落云中早,群雁云中道。”是詞人遙望云中,在意念中揣度那里的蒼涼景象。已是深秋時節,水枯了,霜降了,嚴冬正從漠北、陰山,從長城那邊,不可阻遏地撲了過來,它是從不肯遲到的;凄涼鳴叫的雁群,腳上帶著霜華,拍打著凜冽的西北風,不舍晝夜地匆匆趕路,哪里才是它們過冬的“窩”?作者揣度的是景,實際上惦念的是人,暫不道出,反顯得思之彌深。“夜來明月過西山”,將思緒拉回現實。詞人佇立著、眺望著,遙想著,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但見一輪明月已悄悄度過西山,夜更深了。明月,向來是傳遞感情信息的使者,“美人邁兮音塵闕,隔千里兮共明月”(南朝宋謝莊《月賦》),大家可在同一時刻共仰,故李白懷王昌齡詩有云:“我寄愁心與明月,隨君直到夜郎西。”耶律履此時亦有這種愿望與祈求,他的愁心也隨著明月飛到云中去了。這是再一次遙想和揣度,憋不住了,終于直截了當地叩問朋友的心扉:估計您也不能入夢,也在月光下佇立沉思,只不過,那邊太寒冷了,您可不能在水邊石上久久盤桓,得當心身體才是啊!
上片就是這等道來,憂思縈懷,心意邈邈,感情的游絲在清冷如水的月光中飄動,回環,延展,最后在遙遠的“水邊石上”綰了個結:是小心翼翼的叩問,更是無限的體貼和叮嚀。
下片以議論開頭,劈面推出兩句:“黃塵堆里人相看,未慣云林眼!”有點突兀,但從感情脈絡上看,來得正是時候。詞人已經在默然無語的憂思中點點滴滴地蓄積著感情的流水;對友人的懷念和擔心,以及由此而產生的不平與憤懣,慢慢地聚攏到一處,擁塞在心靈的狹谷中,如“幽咽流泉”在“冰下”波動,得不到正常的宣導。這種情感的郁結,形成了一定的情感“落差”,醞釀著“飛流直下”的勢頭;于是,憑借上、下片之間的短暫休止,作者筆鋒一轉,奮力打破了這種郁結狀態,讓悲憤激越的感情強音從破堤而出的澎湃心潮中迸發出來,高眄藐四海地喊道:“黃塵堆里人相看,未慣云林眼!”黃塵堆里,指喧囂與騷動的塵世,此處特指爭名逐利的“富貴場”;云林,隱逸者的理想去處,與“黃塵堆”恰相對立。二句串解,意為:在那庸庸碌碌的“富貴場”中,人們象烏眼雞似地你瞪著我,我盯著你,到處是冷眼、白眼、貪婪的眼、狠毒的眼,到處是無聊、無恥和無知;而所有這一切,在志在云林的人看來,簡直是太不習慣了,太可鄙了!這里的“云林眼”,應視為對友人完顏公高潔品格和爽朗胸懷的贊頌,說他身處逆境而大志彌堅,脊梁是挺直的,視野是開闊的。由一往情深的思念,到慷慨激昂的推崇,作者將詞的境界推向了更高的層次——對碌碌塵寰的掃描和對人生哲理的沉思。
當然,書生議論難免有點“一陣風”。一旦熱度過去,又止不住要長吁短嘆,顧影自憐了。這是由嚴酷的現實環境所決定的;夜氣如磐,哪禁得陣陣梟鳴?!詞人在發表了一通感慨之后,不得不面對現實,為友人、也為自己尋覓一個安靜的人生之舟的避風港。“當年曾說探崆峒,怕有《黃庭》消息寄西風。”他舊話重提,詢問友人是否還有志于求仙問道,到清靜無為的天地中去神游?崆峒,河南臨汝縣西南有崆峒山,相傳黃帝曾在此問道于廣成子;甘肅平涼縣西亦有崆峒山,據說黃帝也登臨過。《黃庭》,道教經名,王羲之曾“寫經換鵝”,李白送賀知章歸山詩云:“山陰道士如相見,應寫《黃庭》換白鵝。”看來,詞人和他的朋友是打算到道教中去尋找精神寄托的,所以他在詞的結尾又作了一番揣測:朋友啊,你潛心《黃庭》的消息,大概在不久的將來會由西風傳遞給我吧?這種情調,在我們今天看來確實有些可笑,但在那個時代,卻分明帶有悲涼的意味和曲折的反抗精神。李白曾經宣稱:“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這種不合作的、要求身心解脫的出世意念,應視為對封建社會秩序的某種潛在性的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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