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張問陶·過黃州》原文賞析
清舲一葉獨歸舟,寒浸春衣夜水幽。我似橫江西去鶴,月明如夢過黃州。
如洗月色。夜闌人靜時分,沐浴在柔和月光下的夾岸青山與一江春水已然都如進入了夢鄉(xiāng)。前面不遠處便是湖北名鎮(zhèn)黃州了。那望得見的若有若無幾星燈火似乎亦已隱去。千里澄江如練,惟有天際一輪皓月靜靜地一瀉無余,以及一葉睡意朦朧的小小客舟,在靜靜的江面上緩緩漂行。然而,此刻有一個人卻不愿睡去,他就是詩人——舟中客子。是船近黃州,使他想起了什么?
黃州,地處湖北省東部,長江北岸,即今黃岡縣。
本詩開筆,即把讀者帶到一片浩浩淼淼的江面上。“舲”,指有窗戶的小船。《楚辭·九章·涉江》有 “乘舲船余上沅兮” 的句子。“舲”而曰 “清”,在此意為船中旅客稀少。舉目而望,江鷗不驚,一切過往的槳聲帆影都已無跡可尋。惟有詩人寄身其間的小小客船在煢煢而行,如同一片小小樹葉飄落在遼闊的江面上。如果說作者以 “一葉”寫行船意在突出其于茫茫大江中的渺小,那么緊接一個“獨”字則強調(diào)了小船與舟中客子的孤單和寂寞,與此同時,也烘托出一種靜謐遼遠的獨特氛圍。首句末,“歸舟”兩字,道出了何以在這靜夜孤舟獨行的緣由: 原來,這是一艘正在往家鄉(xiāng)趕路的歸船。
“寒浸春衣夜水幽”,次句寫詩人臥坐船艙,夜半無眠,于是披衣獨上船頭,一下子卻感到江上潮濕的夜寒,如水一般浸上衣襟。那白晝春日艷陽下十分可體的單薄衣衫已耐不住這夜間驟臨的料峭涼意。“春衣”兩字,既點明詩人衣衫單薄,又交待了時令與季節(jié)。抬望眼,夜幕下那靜靜的江水,光影迷離,幽深莫測,長流無聲,讓人又平添幾分感慨。“寒浸春衣”,或許還使詩人想起出門在外的諸多不便——若在家中,此刻早就擁被熟眠了吧!
“我似橫江西去鶴”,此句異想兀起,使詩意另翻出一番境界。水天空闊,夜色彌深,似夢非夢之間,詩人突發(fā)幻想,想象自己有如橫江而起的孤鶴,悠然西去。從字面看,“我似”一句,語出宋代詩人蘇軾《后赤壁賦》:“時夜將半,四顧寂寥,適有孤鶴,橫江東來。翅如車輪,玄裳縞衣,戛然長鳴,掠予舟而西也。”然詩人何以在此時此處憶及蘇東坡的名篇,且更以其中的西去孤鶴自況?原來《后赤壁賦》正是蘇東坡謫官黃州時所寫。而詩人自比賦中之鶴,恐怕還系于自己獨特的感受。夤夜舟行,已透出兼程還家的急迫;而聯(lián)系此番旅程,詩人緣江回蜀,當是逆流而上,不似出川那般可“千里江陵一日還”,詩人欲化鶴而去,正是嫌舟行緩慢,而西去方向不又正朝著他的故鄉(xiāng)么?那種切切思鄉(xiāng)之心于此洞然可見。
“月明如夢過黃州”,此句點出“月明如夢”四個字,為這幅未完成的“江舟月歸圖”點染了不可或缺的月色和最后含蓄朦朧的一筆— —何夢?歸夢?是夢?非夢?在皎潔月光和著夜半濕涼霧氣織就的迷蒙中,在江面一片無聲的世界里,那思歸的旅人,那幽幽的夜水,那幻想中橫江而起的孤鶴,那朦朧月,那獨行的夜航船……究竟是夢從舟中生,抑或是舟在夢中行?不知不覺中,船已過了黃州。
本詩通篇描寫出月夜舟行一片靜謐氛圍,但讀畢全詩卻找不到一個“靜”字。而靜極之中又寓入詩人內(nèi)心的飛動情狀。雖僅短短四句,卻分別營造了四種不同的意象:從大處落筆者,則孤舟獨行,宛如就在眼前;從細處刻入者,則寒浸單衣讓人感同身受;忽而兀起奇思異想,仿佛那種飛動、高揚、飄逸之態(tài)可感可掬;忽又歸諸朦朧一片,于是就有明月如夢和著一江春水緩緩而來。而這一切又都暗扣一個“歸”字,在“過黃州”的標題下,通過一段特定時間和空間加以表現(xiàn)出來。于是詩歌的意象由此得到凝聚和升華,生發(fā)出獨特的、回味無窮的意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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