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景祁·望海潮》原文賞析
基隆為全臺鎖鑰。春初,海警猝至,上游撥重兵堵守,突有法蘭兵輪一艘,入口游弋,傳是越南奔北之師,意存窺伺。越三日始揚帆去,我軍亦不之詰也
插天翠壁,排山雪浪,雄關險扼東溟。沙嶼布棋,飆輪測線,龍驤萬斛難經。笳鼓正連營,聽回潮夜半,添助軍聲。尚有樓船,鱟帆影里矗危旌。
追思燕頷勛名,問誰投健筆,更請長纓?警鶴唳空,狂魚舞月,邊愁暗入春城。玉帳坐談兵,有僮花壓酒,引劍風生。甚日炎洲洗甲,滄海濁波傾?
公元1884年(清光緒十年)到1885年間發生的中法戰爭,是中國近代史上喪權辱國的戰爭之一。其時法國帝國主義先迫使越南簽訂《順化條約》,使越南淪為“保護國”;接著于1883年底向中國軍隊進攻,挑開了戰爭序幕。腐朽的清政府力主議和,于1884年五月以李鴻章為代表的主和派在天津與法國使節簽訂《中法會議簡明條款》,從而更助長了法國侵略者的饕餮野心。六月法軍向諒山發動進攻,并將戰爭擴大到海上,八月進攻臺灣,襲擊福州馬尾,戰火在臺、澎海域和越南兩個地區燃起。十月法軍一度攻占基隆,并妄圖深入臺北,遭到清軍和臺灣人民頑強抵抗,在淡水一戰中受了重創,法國侵占臺灣的計劃終于粉碎了。在戰爭初始階段,清廷水陸兩師本尚稱銳勇,態勢并非不利,相反是應該能操勝券的。但主帥無意于戰,故閩、臺海戰一接觸,福州前線即因主帥何如璋畏葸動搖而遭到慘敗,緊接著基隆亦失守,釀成令人扼腕悲慨的局面。最后雖恢復了失地,但依然以可恥的《中法新約》的簽訂宣告結束了這場戰爭。
張景祁晚年宦游臺灣,中法戰事蔓延海上時,張氏是身歷目擊者。他的《甲申志憤》、《甲申乙酉紀事詩》以及《新蘅詞》中一組紀事詞就是這次戰爭的“史詩”。特別是這些紀事詞,確實如譚獻所說,“笳吹頻驚,蒼涼詞史,窮發一隅,增成故實”(《篋中詞續》),是清詞的一宗瑰寶。這首《望海潮》寫于基隆未失守前,詞所表現的戰備松弛、文恬武嬉的腐敗狀以及作者的憂憤都極其真實,是史的藝術筆錄。
詞的上片從首句到“添助軍聲”,運用賦的鋪陳手法,把基隆的險峻地勢和重兵鎮守的“雄關”氣象作了著意的描述和刻劃。基隆地處臺灣島北端,舊名雞籠,是臺北的門戶。作為重要的港口它倚山面海,確實可稱“金臺鎖鑰”。張景祁一起手就抓住了山勢“插天”,海濤“排山”的特點,在海、山、天三者間構形一個“險扼東溟”的形勢,文字冼練而雄勁。接著天險之寫后面,又是一個四字對句連六字句式的人防的描述。他說沿海岸線的星羅棋布的礁嶼上都有守防,戰船巡游在沿海一帶連成線形連環之師。有點有線,應該說是頗有固若金湯之勢了,所以他說哪怕你是“龍驤萬斛”也休想經此險關入侵。斛,量詞,古代以十斗為一斛,萬斛極言其重大,猶如今日所說萬噸。龍驤,原意為威武將領,此處謂統帥大戰船的將帥。以上是水上的防守,陸上呢?“笳鼓正連營”,也是陣營密布。夜半回潮助軍聲之威,則是在氣氛上增添一筆,肅殺威嚴之極。可是,在如此貌似壁壘森嚴的海陸防衛之前,何以竟然出現“鱟帆影里矗危旌”的“樓船”呢?按理,既然是“雄關險扼東溟”,就不該容許“樓船”——敵舟來游弋的,然而事實卻是闖來了“鱟帆”!上片這末一句語調極為冷峻的描繪,與前面嚴整的鋪陳適成對比,將“我軍亦不之詰也”的松懈的神情或托大、掉以輕心以至麻痹狀態充分揭露出來。鱟,海中動物名,帶甲殼,背骨高如帆,有風則舉,尾呈劍狀。詞中用以比喻法軍戰艦。危旌,高高扯起的旗幟。
詞的下片以暴露的手法回答為什么“尚有樓船”高揚“危旌”的種種原因,同時披露了作者的憂憤悲慨情懷。張景祁首先感慨的是主帥權臣中沒有真正堅毅富斗志,報國具赤膽的人。所以他要懷念東漢的那位燕頷虎須、投筆從戎的班超,發出今天有誰“更請長纓”的吶喊聲。他預感到局勢危急,“警鶴唳空”二句即是比擬風驚鶴唳、“狂魚”囂張的形勢,認定戰火將很快從邊境之外引向內陸。“春城”指喻依然沉浸在升平狀態中的城邑。“玉帳坐談兵”以下寫出大吏將帥們仍沉湎在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淫靡中,或“僮花壓酒”,美姬伴飲,或“引劍風生”,紙上談兵。結句以迷惘的問語形式來表現,是詞人憂心忡忡的情思的發露,他慨嘆何日戰火結束,外侮中止,四海真正清平?
詞不以含蓄稱,也不是傳統的比興之作,并且少有辟典。張景祁詞是從“浙派”入手的,但時勢人心的變異,現實政況的刺激,他不能不一變而為沉慨悲吭,不作舒緩抽理之吟。只是在句式的錘煉上,氣韻的講究雅潔這些方面看,仍還可以感覺到他的藝術傾向的。特別象“警鶴唳空,狂魚舞月”,“僮花壓酒,引劍風生”這類四字對句的工整精警,最能審辨出浙派詞風的藝術趣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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