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自征·鳳凰臺上憶吹簫》原文賞析
閱古今名媛詩集
霧鎖春風,煙埋秋月,一生心事全休。恰雨窗吊古,檢點鴛儔。多少名姝珠淚,虛染就、錦筆銀鉤。傷情處,金環不見,玉葉空留。
抬頭斜陽荒冢,原來是綺閣妝樓。悵塵緣雖破,夢境難收。說甚裁云好手,也幾度驚徹雞籌。沉吟久,知音罕嗣,若個能酬。
古代中國是一個泱泱詩國,在浩浩的詩海里,曾有眾多的女詩人如輝煌的列星冉冉升起。沈自征的亡妻張倩倩與繼室李玉照,皆為能詞女子,清才出眾。這首詞,就摻雜了詞人與妻子平日耳鬢廝磨、吟詩賦詞的親身感受。
“霧鎖春風,煙埋秋月,一生心事全休。”一種迷惘、失落之感籠罩開篇,奠定了全詞凄傷哀怨的基調。古往今來,多少才女佳人,詩酒花月,筆墨遺香;一生心事,俱托篇章。如今,皆如往日的“春風秋月”,“霧鎖煙埋”,模糊難辨。詞人深深地嘆息古今名媛的多愁善感、心事無限,以及歲月流逝、人世變幻。“春風秋月”比擬閨中人物、詩作的清麗嫵媚,引人遐想。隱約秀麗的語言中,融入個人的失意嘆惋。下二句,言明感慨所由發。“鴛儔”,喻名留詩集的才女們。詞人雨日憑窗,展卷欣賞,名篇佳作,歷歷在目。吊古幽情,自然而發。于是,詞人把感慨引向具體:“多少名姝珠淚,虛染就、錦筆銀鉤。” “錦筆”,指生花之筆;“銀鉤”,指書法剛勁有力,合起來比喻名媛詩作的文彩斐然,辭意感人。一部《古今名媛詩集》,內容不外春恨秋悲、傷離怨別。“名姝珠淚”,滲透篇篇詩作。其悲悲切切,感人至深,詞人今天讀來,仍不覺愁腸百結。一個 “虛”字,拉開了與現實的距離,又包含了詞人無限的感慨。斯人已逝,唯留斑斑淚痕,點點墨跡。不管她們當年何等艷麗驚人、才華出眾,如今皆煙消云散,一去不返。思念至此,滿懷凄傷。一種物是人非的凄涼悲哀,由衷而來。“傷情處,金環不見,玉葉空留。” “金環”代指古今名姝;“玉葉”,代指她們流傳至今的美麗動人的詩篇。“解指玉葉排新句,認得金環識舊身” (元稹《贈嚴童子》),當為此詞所本。詞人不堪忍受的就是這種詩稿雖存,伊人不見的現實。反復思念,悲上加悲。上片結句詞人直抒其情,前文隱含不露的傷感,得以明確表達。同時,這也是對上片的總束。“物是人非”的悲哀,始終貫穿上片。
過片詞人展開豐富的聯想。此時,黃昏將臨,窗外雨停,斜陽西下。詞人釋卷小憩,憑窗注目。望著遠處掩映于夕陽下的累累荒冢,奇思頓起: 人世滄桑, 變幻莫測, 眼前墳冢堆堆之處,當年或許就是才女佳人吟詩賦詞、日常居住的“綺閣妝樓”。這是聯想,詞人卻用“原來是”的肯定語氣。其實,這里延續著“物是人非”的悲嘆,詞人依然沉緬于閱名媛詩引起的情緒波動之中。故信手拈來,以眼前景物,寄心中情思。自然巧妙,新穎別致,似 “異軍突起”。但是,詞人并未讓思路跑遠,以“悵”字領起,思緒回到名媛詩作。這些才女們,現實生活雖屢遭不幸,在詩作中傾訴了重重的哀怨憂傷,然而,她們又不斷在作品中編織著幸福的夢想,渴望情人相聚,婚姻美滿,生活和諧……這一切當然無法變為現實。封建時代的女子處在社會最底層,她們所有的正當做人的愿望都是不能實現的夢想。詞人為之悵惋、痛惜。至此,作品轉進一層,詞人的思想已與古今名媛們交織在一起。在濃重的愁緒纏繞下,詞人仿佛將世間諸事都看破了。古今衡量,一種萬事不過如此的虛無感涌上心頭:“說甚裁云好手,也幾度驚徹雞籌。”“說甚”,說什么。“裁云”,喻作詩能手。“雞籌”,報曉的更籌,因為古代宮中用雞人(頭戴紅巾的衛士)報曉。古今名姝,曾各以其詩才,爭奇斗艷,夸耀一時。她們每命筆賦詩,也曾苦心構思,甚至通曉達旦,“驚徹雞籌”。而今,香消玉殞,皆歸虛無。詞人用不以為然的口氣,以“說甚”領起,將歷史輕輕一筆帶過。這是幽怨哀傷蓄積到極點的正話反說。歸根結底,詞人并不漠視古今名媛的才華,以及她們“珠淚”連串的詩篇,而是悵嘆她們的身世不幸。更叫詞人難受的是她們的身后寂寞、世罕知音。為此,詞人久久“沉吟”,惆悵哀惋。詞以深深的嘆息開篇,以久久的哀惋結束。詞人依然思緒縷縷,心馳神往,吊古幽情,綿綿不盡。
這首詞用秀麗凄惋的語言,抒寫了詞人閱《古今名媛詩集》后的復雜感受,寄托了詞人的一腔哀思。全詞感情層層深入,從“物是人非”的嘆息,到斯人斯事的哀怨,歸結為世無知音的悲慨,傷心欲絕。沈自征早年娶同邑張倩倩。倩倩才色雙絕,年才三十四而歿。這首詞無疑融進了詞人生活中的獨特感受,結合了詞人自身的不幸遭遇。“昔人詞詠古詠物,隱然只是詠懷” (劉熙載《藝概》),這首詞應該這樣結合起來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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