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庭筠·謁金門》原文賞析
雙喜鵲,幾報歸期渾錯。盡做舊愁都忘卻,新愁何處著? 瘦雪一痕墻角,青子已妝殘萼。不道枝頭無可落,東風猶作惡。
王庭筠詞風流淵雅,在金代文壇獨具豐神。晚清詞論家況周頤評曰:“金源人詞,伉爽清疏,自成格調。唯王黃華小令,間涉幽峭之筆,綿邈之音。”(《蕙風詞話》卷三)這首《謁金門》便充分體現了這一點。
這是一首以女性口吻抒寫離愁閨怨的小令。
“靈鵲報喜”一說早在古《禽經》中就有記載。舊題漢劉歆《西京雜記》亦云:“干鵲噪而行人至。”質之于詞,則南唐馮延巳《謁金門》(風乍起)在極寫女主人公“終日望君君不至”的失望之后,以“舉頭聞鵲喜”作結,含蓄地寫出了思婦因聞鵲語而頓生希望的欣喜。類似的描述,不勝枚舉。然而,在王庭筠這首《謁金門》中,喜鵲卻成了惱恨的對象。何故呢?原來思婦急盼親人早歸,但幾聞喜鵲叫,未見行人回。喜鵲鳴報一次,她的希望就增加一分,結果失望也隨之增長一尺。于是,深切期望后的失望轉化為愁怨,不斷累積。這里女主人公的心境與前人所寫“不忿朝來喜鵲聲”(唐李端《閨情》)、“叵耐靈鵲多謾語”(敦煌曲子詞《鵲踏枝》)的情形是相同的。
以下二句,由失望引出深愁,謂即使把舊愁都忘光了,那新生的愁怨也還是無處安放。用一假設極言己愁之多,無以復加,言愁頗有獨到之處。愁,是人們沉郁憂悶的一種心理體驗,是抽象無形的情感。自古以來描寫愁情的名句不知凡幾,《詩·邶風·柏舟》:“心之憂矣,如匪浣衣。”把心中的憂愁比作象穿了件未曾洗過的臟衣服那樣難受。而李白則做了通俗的夸張:“白發三千丈,緣愁似個長。”(《秋浦歌》其十五)在李煜筆下,愁情有了更易懂的明喻:“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虞美人》)發展到李清照,愁則被物質化為可以裝載的有重量的東西了:“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武陵春》)
寫愁至此,可謂形象之極,絕妙之至了。而這首小令描寫愁情又有了新的發展:愁不但能具體地占據空間,而且在日益增長、膨脹變化著。
上片抒寫了思婦因行人未歸而愁怨難耐的心緒,下片則以寒梅的遭遇隱喻其孤寂和凄苦。
過片寫在勁峭的東風中,墻角一枝憔悴的江梅,花已飄零殆盡,殘萼之上,一粒粒青青的梅子正開始孕育。“瘦雪”指梅花。王安石《梅花》詩:“墻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在“雪似梅花,梅花似雪”(宋呂本中《踏莎行》)的兩可中,倘若不憑靠那浮動的暗香來判斷,詩人也會把那凌寒獨放的梅花誤認為是冰潔似玉的雪花呢!王庭筠借用此意,加一“瘦”字作修飾,更遣一“痕”字來襯托,活畫出殘花無多的梅枝的孤苦凄涼。
煞拍兩句是寫勁峭的東風不理會憔悴的梅枝之上已幾無花可落,猶自不停地喧囂著。“不道”二字藝術地凸現了東風的肆虐,滲透著詞人的惜花之情。這兩句情余言外,含蓄不盡。
上片抒寫所思未歸的愁緒,下片宕開描繪憔悴的梅花,看似脫節,其實意脈暗連。女主人公思念親人,愁苦難耐,正仿佛那飄零孤寂的梅花:東風猶惡——天不當時,墻角僻冷一地不獻利。惜花自傷,怎能不有此移情之喻呢?
這首小詞入筆突兀,煉字傳神,深情幽怨,意旨微茫,在金詞中實為難得,“幽峭之筆,綿邈之音”之譽,確是當之無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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