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濂·西江月》原文賞析
題情
有恨不隨流水,閑愁怪逐飛花。夢魂無日不天涯,醒處孤燈殘夜。恩在難忘銷骨,情含空自酸牙。重重疊疊剩還他,都在淋漓羅帕。
這首詞的內容,本是前人說過一千、道過一萬的,可讀來卻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奧妙何在?一是構思別致,化腐朽為神奇;二是句法、節奏獨特。
先說第一點:構思。借流水來寫愁恨,詞中屢見不鮮,也不乏佳句,如南唐馮延巳《三臺令》:“流水,流水,中有傷心雙淚”;李煜《虞美人》:“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宋歐陽修《踏莎行》:“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上舉諸例,立意都是說愁恨如流水之長??杀驹~開篇卻說“有恨”偏“不隨流水”而去,老是纏著自己,豈不可惱?見飛花而生愁,也是詞中“常情”。而且一般都是順著飛花惹起愁恨這種情感的生成過程著筆,如“飛紅萬點愁如海”(秦觀《千秋歲》)、“自在飛花輕勝夢,無邊絲雨細如愁”(秦觀《浣溪沙》),“飛絮落花時候一登樓。便做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秦觀《江城子》)。而本詞卻說“閑愁”有意去“逐飛花”,由被動的引發變成主動的“追求”。該隨流水而去的“恨”偏不流去,不該來的“閑愁”卻逐飛花而來,豈不可“怪”?尋常之情、尋常之景,經詞人巧妙的剪輯組合,即別開生面,成功地烘托出抒情主體那無可奈何的心態!這兩句把靜態的愁恨寫得富有動感,富有生氣,所以為佳。
哪來這許多“閑愁”呢?原來是朝思暮想那“天涯人”。她(抒情主人公)無日不做夢,每夢都是魂繞天涯、尋郎去處。而醒來則是“孤燈殘夜”,獨自悲傷?!肮聼魵堃埂彼淖?,烘托環境氛圍的寂寞凄涼,猶如白居易《上陽人》之“耿耿殘燈背壁影,蕭蕭暗雨打窗聲”?;叵胪占t燭高懸、相對坐調笙的幸福,如今卻是孤燈殘照,那孤獨寂寞的況味可不言而自明。
孤獨苦悶誠可理解,但何以如此執著,乃至日日夢想那天涯人呢?原來,“恩在難忘銷骨,情含空自酸牙”。通常寫情,往往借助外在物象。其實,真摯、深沉、郁結的情思噴薄而出,有時是并不需要假托于外在物象的。誠如清朱彝尊所說:“情之摯者,詩未有不工者也。”(《曝書亭集》卷三七《錢舍人詩序》)
“空自”一辭逗出下文,因斷腸人在天涯,不能團聚,共話恩愛,或昵昵耳語,或依偎共剪西窗燭,于是女主人公惟有終日以憂傷的淚水來傾泄對“他”的“銷骨”情思。高濂不愧為戲劇家,借一塊羅帕作“道具”,寫盡了抒情主人公“重重疊疊”的愛與愁,正象清代戲劇家孔尚任,借一把“桃花扇”,說盡社會的興亡盛衰,道盡人生的悲歡離合。
次說第二點:句法?!段鹘隆吩~調主要由六字句、七字句錯綜組成。六字句一般節奏是二二二式、七字句是上四下三或二二三式。如辛棄疾《西江月》“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節奏舒緩悠揚,恰與詞人悠閑自得地欣賞月夜田園之景的心境相適應。而本詞句式則是上二下四,或上二下五:“有恨——不隨流水,閑愁——怪逐飛花。夢魂——無日不天涯,醒處——孤燈殘夜”(下片同),節奏顯得大起大落。起落不平而又復疊的句式、節奏,倍極吞吐之妙,與抒情主體那種“重重疊疊”的愁恨心境相配合,可謂聲情并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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