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春霖十首·卜算子》原文賞析
燕子不曾來,小院陰陰雨。一角闌干聚落花,此是春歸處。
彈淚別東風,把酒澆飛絮。化了浮萍也是愁,莫向天涯去。
鹿潭青年時代俊逸倜儻,英絕時人,而科場屢不得志。屈就淮南鹽官,不久丁母憂,一直未能起復。生平慷慨好施,濟人急難,自己卻窮得有家難歸,糊口四方,寄食友人,晚年更是困窘之極。由于身世如此窮愁潦倒,故他的作品“寫真情,寫真境,和血和淚,噴薄而出,讀了使人百感交集,哀樂不能自主。” (唐圭璋《蔣鹿潭評傳》)讀鹿潭《卜算子》,便會有這種深切的感受。
小詞上闋寫春歸景象,暗寓身世;下闋春恨鄉愁一筆寫來,哀婉凄絕。起調兩句: “燕子不曾來,小院陰陰雨。”首句交待節令,即已顯出異常幽怨。晏殊《破陣子》: “燕子來時新社,梨花落后清明。”燕子春歸,本應在仲春月的“社日”前后。(社日是從立春算起的第五個戊日,約當春分)。而今該來的卻“不曾來”,畫梁不見燕雙棲,先就帶來了無限悵惘的失落感。次句把目光轉到小院,點出“燕子不曾來”的特殊氣候因素。“陰陰”兩字疊用,可見天氣之陰沉壓抑和雨絲之飄灑不斷。自然界低沉抑塞的氣氛,影響了敏感的燕子,也傳染給善感的作者,令他徘徊庭院,心內郁郁寡歡。“一角闌干聚落花”,是他躑躅中驀然驚見的場面。闌干一角,隨風紛落的片片飛紅,聚集攏來,不知何時累成了埋香的芳冢。主人公心中一陣緊縮,泛起不可斷絕的凄涼意緒。詞不從飛花著筆,而是有意突出落花飄零后的凄慘遭際。雨橫風狂三月暮,一角闌干聚落紅。原來春意爛漫的繁花,一下子紛紛零落,成泥作塵,盈縮榮枯,只在瞬息之間; 而蕩泊流轉,歸宿尤為凄涼。“此是春歸處”一句,感慨悲愴,魂悸魄動,語氣極為沉痛。從這里可以想到人生,想到自我,字里行間,便蕩溢著一種強烈的身世之感。
下闋四句: “彈淚別東風,把酒澆飛絮。化了浮萍也是愁,莫向天涯去。” “也是愁”三字頗耐品味:“一角闌干聚落花”,春歸花謝的場面,已經使人浸染干浩蕩的春愁; 再看那枝上柳綿隨風飛去,逐隊成毬恰似春歸的匆匆步履,使主人公愁上加愁; 而那飛絮的悲苦命運,并不只到粉墜香殘為止,卻還要化作浮萍,隨流水飄泊天涯,連個歸宿也沒有了,則愁更何如?可見“愁”字乃一篇主腦,彈淚與東風相別,持酒向飛絮澆奠諸般情事,都從“愁”字生出。這愁既是傷春之怨,也是作者的落拓之慨、羈旅之悲和衰疾之苦。讀他的《水云樓詞》中《三姝媚·送別黃子湘》“塵海嘆身驚瘦,剩卅載才名,對花消受”,《琵琶仙》 “酹酒關河,驅車歲月,鄉路難覓”,《虞美人》“病來身似瘦梧桐,覺道一枝一葉怕秋風”,都是寫他在艱難的人生道路上的種種凄愴感喟。而《卜算子》詞所表現的,乃是諸多愁緒抽象渾融而成的一種難以分說卻更為凄惋深沉的總體感覺。陳廷焯(《白雨齋詞話》云: “鹿潭窮愁潦倒,抑郁以終,悲憤慷慨,一發于詞。如《 卜算子》云云,何其凄怨若此。”道出了作品的基本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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