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春霖十首·蝶戀花》原文賞析

北游道上

沙外斜陽車影淡，紅杏深深，人語黃茅店。陌上馬塵吹又暗，柳花風(fēng)里征衣減。

屋后箏弦鶯語艷。 濁酒孤琴， 門對春寒掩。鴉背殘霜侵短劍，紙窗夢破疏燈飐。

這是一首敘寫淺春的詞。一說春天，便很自然地想到萬紫千紅，鶯飛草長，濃得化不開。蔣春霖這首詞，卻別開生面，寫出另一番春意春情。

“沙外斜陽車影淡，紅杏深深，人語黃茅店。陌上馬塵吹又暗，柳花風(fēng)里征衣減”。詞人筆下的這幅春光圖，象一幅水彩畫，清淡明麗，這是北游道上，鄉(xiāng)野的春色。旅人的感受，與在江南或大都市不同。北方的鄉(xiāng)野，紅紅綠綠的花樹，沒那么集中;沒有亭臺樓閣，也沒有成群結(jié)隊的游春仕女。這里，一切都是疏疏淡淡的，只偶有深深紅杏，點染其間; 無香的柳花，撩撥你的春情，茅店馬塵，顯示人跡，一路上征衣漸減，使你感到春天在悄悄到來，感到春天的喜悅。當然你也不會產(chǎn)生目不暇給、驚異興奮的贊美。

下片寫一個孤獨的知識分子在北游途中的生活感受。當他在行進中看著大自然的美景時，心情是愉悅的。可是，一當離開自然，他便感到一種難言的惆悵?？偷晡莺箜懼~弦，歌女唱著艷麗的小曲，大概是愛情歌曲吧! 他卻無心去欣賞，掩起房門，濁酒孤琴，獨對春寒。黃昏了，烏鴉載著夕陽，回到村外樹上，在窠中瑟縮著。在這料峭春寒中，旅人仿佛感到殘霜也侵襲到自己身邊的短劍。夜深了，一夢醒來，初春的寒風(fēng)從破紙窗中吹進來，旅店中那一盞孤燈的小火被吹往一邊，象一面小旗在迎風(fēng)開展。它使我們不禁想起秦觀詞“可堪孤館閉春寒”，“夢破鼠窺燈，霜送曉寒侵被”等種種羈旅情懷。大地還陽，季候轉(zhuǎn)暖，人們反而容易敏銳地感到凄清、孤冷，詞人準確地表現(xiàn)了這種情緒。

藝術(shù)作品貴在獨創(chuàng)。凡是優(yōu)秀的藝術(shù)家，大都有不同常人的感受能力和表現(xiàn)能力。他能在別人看不到美的地方看到美。蔣春霖這首詞即屬此類。你看他多么善于在似乎沒有特色的地方，寫出特色來?！吧惩庑标栜囉暗?，著一“淡”字; “紅杏深深”，著一“深”字;“陌上馬塵吹又暗”，著一“暗”字; “屋后箏弦鶯語艷”，著一“艷”字; 加上平沙之白，黃茅之黃，柳花之輕，鴉背之黑，疏燈之青熒; 還有車聲人語，鶯語箏弦，構(gòu)成一個聲光變幻的美麗世界。在很多人的眼中，北方的春天是沒有特色的。這里，“二月初驚見草芽”，看不到“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fēng)”?？墒?，在蔣春霖筆下，北游道上，也同樣可以感到春天特有的生機，會引出人們在春天特有的情緒。這就顯示了藝術(shù)家特有的心靈、眼光和筆力。前人評蔣春霖《臺城路》“狀景逼真” (《白雨齋詞話》) ，這首《蝶戀花》，狀景寫情，也可以“逼真”二字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