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幻仙子賦（第五回）

【原文】

方離柳塢①，乍出花房②。

但行處，鳥驚庭樹③；將到時，影度回廊④。

仙袂乍飄兮，聞麝蘭之馥郁⑤；荷衣欲動兮，聽環佩之鏗鏘⑥。

靨笑春桃兮，云堆翠髻⑦；唇綻櫻顆兮，榴齒含香⑧。

纖腰之楚楚兮，回風舞雪⑨；珠翠之輝輝兮，滿額鵝黃⑩。

【注解】

①柳塢（wù）：柳樹成林如屏障。塢，小障蔽物，防衛用的小堡，水邊建筑的停船或修造船只的地方，地勢周圍高中間凹的地方。

②乍：初。

③此句形容仙姑容貌美麗。

④影度回廊：先見曲廊上身影移動。度，飄動。

⑤袂（mèi）：衣袖。麝蘭：香料，香草。馥郁：芳香濃烈。

⑥荷衣：用荷花制成的衣服，相傳為神仙所穿。環佩：古人身上的佩玉。鏗鏘：形容叮叮相碰之聲。

⑦靨（yè）笑春桃：臉上笑靨艷如桃花。云堆翠髻：烏黑的發髻如云隆起。云髻，古代女子一種梳得很高的發式。堆，隆起。

⑧唇綻櫻顆：嘴唇好像櫻桃綻裂。榴齒：形容齒如石榴顆粒。

⑨楚楚：原指鮮明的樣子，引申為好看。回風舞雪：形容身姿輕盈。

⑩輝輝：光耀貌。滿額鵝黃：六朝時，婦女于額間涂黃色為飾，稱額黃，到唐代還保持著這種妝飾。

【原文】

出沒花間兮，宜嗔宜喜①；徘徊池上兮，若飛若揚②。

蛾眉顰笑兮，將言而未語③；蓮步乍移兮，待止而欲行④。

羨彼之良質兮，冰清玉潤⑤；慕彼之華服兮，閃灼文章⑥。

愛彼之貌容兮，香培玉琢⑦；美彼之態度兮，鳳翥龍翔⑧。

其素若何？春梅綻雪⑨；其潔若何？秋菊被霜⑩。

【注解】

①宜嗔（chēn）宜喜：意思是無論生氣還是高興，都是很美的。嗔，生氣。

②若飛若揚：形容衣裙飄飄好像要隨風飛去。

③此兩句意為：笑惱之情見于眉目之間，一種欲言又止的樣子。顰（pín）：皺眉頭。

④此兩句形容仙子行步難察形跡。蓮步：舊時稱美人纖足行步。

⑤良質：美好的品質。冰清玉潤：像冰一樣晶瑩，如玉一般潤澤。

比喻人的品格高潔。

⑥閃灼：鮮明，絢爛。文章：花紋。

⑦香培玉琢：好像用香料造就，美玉雕成。

⑧鳳翥（zhù）龍翔：龍飛鳳舞，形容風采姿態的高超。翥，鳥飛。

⑨素：素雅。綻雪：在雪中開放。

⑩被霜：覆蓋著霜。

【原文】

其靜若何①？松生空谷；其艷若何？霞映澄塘②。

其文若何？龍游曲沼③；其神若何④？月射寒江。

應慚西子，實愧王嬙⑤。

奇矣哉！生于孰地⑥，來自何方？

信矣乎！瑤池不二，紫府無雙⑦。

果何人哉？如斯之美也⑧。

【注解】

①靜：穩重，端莊。

②澄塘：清澈的池塘。

③文：文采。龍游曲沼：傳說龍耀五彩，所以以游龍為喻。曲沼：曲折迂回的池塘。

④神：神采。

⑤此兩句意為：容貌美麗，應是西施、王嬙也自愧不如。王嬙：即王昭君，古代四大美女之一。

⑥孰：哪里，什么。

⑦此三句意思是說：真的呀！在瑤池和紫府中都沒有第二個人比她更美的了。信：真。瑤池：神話中的仙境，西王母所住的地方。紫府：神話中仙人居住的宮殿。

⑧如斯：如此。

【背景】

寶玉聽了，是個女孩兒的聲氣。歌音未息，早見那邊走出一個美人來，蹁躚裊娜，與凡人大不相同，有賦為證。這篇賦就是描寫賈寶玉夢中所遇見的警幻仙姑的風姿容貌的。

【賞析】

賦是一種文章體裁，形成于漢代，其特點是講求文采韻律。極盡夸張渲染；流弊是堆砌辭藻，有時令人生厭。脂批說：“按此書凡例，本無贊賦閑文；前有寶玉二詞，僅復見此一賦，何也？蓋此二人乃通部大綱，不得不用套。前詞卻是作者別有深意，故見其妙；此賦則不見長，然變不可無者也。”

舊小說慣用的手法是，在一個重要人物出場時，為引起讀者的興味先來上一大套贊美辭。曹雪芹為迎合當時讀者的習慣，也寫了這么一篇賦，寫的是寶玉眼中的警幻仙姑的形象。賦這種體裁的文章，只能這樣寫，反反復復地鋪陳，不厭其煩地比喻，沒完沒了地贊嘆，一大篇文字也只說了一個“美”字。警幻仙子的形象完全是出于虛構的，只因為小說要有太虛幻境的情節，才要虛構出這樣一個仙子來。所以，她的形象并不是也沒有必要寫得全個性化。同時，既寫了仙子，就得把她的美貌鋪張渲染一番，以顯得合理相稱，因而也就不得不借用一般小說所慣用的套頭。

這首賦從曹植的《洛神賦》中取意的地方甚多。如“云堆翠髻”、“回風舞雪”、“若飛若揚”、“將言而未言”、“待止而欲行”等等，即曹植所寫“云髻峨峨”、“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若將飛而未翔”、“含辭未吐”、“動無常則，若危若安；進止難期，若往若還”，等等。顯然，作者是有意使人聯想到曹植夢宓妃之事，所以作了這樣的模擬。

從這篇賦可以窺見作者多方面的才華，但賦本身并無深意，只是為了配合太虛幻境的意境。因其內容同全書思想沒有什么必然的聯系，所以讀者對此賦本身也可以不必特別重視。雖然如此，警幻仙子在全書中的作用卻不容忽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