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觀止·秦瀛·贈邵秀才序
余監司浙西【1】,于諸生【2】中得一人焉,曰邵子懷粹。余初未識邵子,因其鄰潘侍御【3】德園以識邵子。侍御又為余言, 邵子故與長洲彭進士尺木【4】善。侍御賢也,進士又賢也,以侍御與進士之賢,而知邵子賢。因侍御以識邵子,而知邵子果賢也。
邵子少孤露【5】,能敬事其兄。足不出里闬【6】,而行修于家。為善若不及,言動一范于禮。所為詩古文詞,欲追躡【7】古作者,而不屑茍同于世俗,蓋邵子之賢如是。
顧余既識邵子,每樂昵【8】就邵子,邵子乃落落然【9】,非招之來不肯至。夫邵子非有干【10】于余者也,余亦非有私【11】于邵子者也,而邵子以道自閑,卒守而不變。余是以益賢邵子。
邵子困【12】諸生中,年四十無所試,然于吏治之得失,民生之休戚,皆能言之。邵子雖無干于金,而余不能無求于邵子也。《詩》曰:“孑孑【13】干旄【14】,在浚【15】之郊。”又曰:“彼姝【16】者子,何以告【17】之?”余之賢固遠愧衛大夫,而邵子何以告我也。
【注釋】
【1】監司浙西:任浙江臬司。
【2】諸生:清代稱生員為諸生。
【3】侍御:清時御史之通稱。
【4】彭進士尺木:彭紹升,字允初,號尺木,江蘇長洲人。
【5】 孤露: 無父母。
【6】 闬(han): 里巷的門, 墻垣。
【7】 追躡(nie): 追隨。
【8】 昵(ni): 親近。
【9】 落落然: 形容舉止瀟灑自然。
【10】 干(gan): 求。
【11】 私: 因私事而請求。
【12】 困: 陷于艱難困苦之中。
【13】 孑孑(jie jie): 特殊的樣子。
【14】 干旄(mao): 古代用牦牛尾做裝飾的旗子。
【15】 浚(jun): 漢浚儀縣, 故城在今河南開封西北。
【16】 姝(shu): 美好的樣子。
【17】 告(gu): 忠言; 一說告同予, 即給予的意思。
【賞析】
愛惜賢者, 敬重賢者, 是我國人民自古以來的優良美德。讀罷秦瀛的《贈邵秀才序》, 我們深深地感到這是一篇愛賢、敬賢、求賢的佳作。
所謂賢者, 一指其道德, 一指其才能, 有德有才之人。確實是難得的賢才。邵秀才懷粹就可以算是這樣一個賢者, 所以秦瀛才有一篇贈序饋贈給他。
《贈邵秀才序》從立意上看, 突出了一個“賢”,以賢貫串全文, 又圍繞賢展開敘述和抒情。
作者在文章的開頭直截了當地告訴讀者, 邵懷粹是他任浙西臬司時認識的一個生員。說起認識, 頗為曲折, 邵秀才是侍御潘德園的鄰人; 又據潘德園說, 邵秀才與長洲彭進士尺木很有交情。而后作者推論道:“侍御賢也, 進士又賢也, 又侍御與進士之賢, 而知邵子賢。”待到認識, 接觸了邵秀才, 證明自己的推論沒有錯誤,“邵子果賢也。”從這段頗具推理的論述中, 可知作者有廣交賢才的氣度和識別賢才的慧眼, 也就在這一連串的“賢”字的推論中, 讀者已深信“邵子果賢也”。
邵懷粹何以成為賢者, 他作為賢者的具體表現又是什么?僅憑推論是遠遠不夠的, 因此, 作者又從邵懷粹的身世, 自己與他交往中的具體事例加以證實, 文章也因此加深且擴展了。
就身世而言, 邵懷粹從小而孤, 但他能敬重他的兄長, 受到良好的道德禮儀的熏陶、教育。把高尚的道德, 作為自己的規范; 把古代的賢者,作為自己追踵的楷模。因此, 才有高尚的情操, 有高尚道德情操的人, 才不茍同世俗的偏見與狹隘。由此而論, 作者從接受的教育、追摹的目標兩方面來說明邵懷粹之所以賢的原因。
就自己與邵懷粹的交往而言,作者以“落落然”一詞對他大加贊譽。道德高尚的賢者,絕不屈就于他人的招致,也不對他人有非分的要求,雖然作者沒有因私事而有求于邵懷粹,但邵懷粹也絕不有求于作者。終身守道而不變其志,秉公持正,真可稱為君子、賢者了。
然而,遺憾的是像邵懷粹這樣賢德之才,卻不能施展自己的才華與抱負,雖已年屆四十,卻仍陷于艱難困苦、仕途多舛的境況中。是他無先德,還是無才?都不是,是社會不容他。“邵子困諸生中,年四十無所試”,作者同情邵懷粹,深為他不被擢用而痛惜。透過平淡的敘述,可以看到作者對當時社會的不滿,對埋沒人才、扼殺賢才的吏治的控訴。弦外之音的力量大于字面的含義可謂多矣。
《贈邵秀才序》是一篇贈序性散文,以記敘邵懷粹的生平、事跡作為文章的主要內容,但在敘述中波瀾迭起。先是肯定“邵子果賢也”;接著,以“蓋邵子之賢如是”肯定自己判斷的無誤,并贊譽邵懷粹的賢才之為;“余是以益賢邵子”,對于這樣的賢才,作者簡直到了傾慕的地步,也把自己求賢若渴的情感淋漓盡致地表達出來。于是,作者明確地宣稱:“邵子雖無干于余,而余不能無求于邵子也。”也就是說,作者真心實意地求教于邵子,渴望在吏治,在道德,在安民等諸方面能得到邵懷粹的指教,能發揮他的才華,使自己在治國安民上有所作為,創造治國安民的業績。因此,如果說《贈邵秀才序》是一篇求賢佳作,實不為過。“唯才是舉,吾得而用之”,曹操《求賢令》的箴言,秦瀛力求在他的吏治中得以宏揚。
愛賢、敬賢、求賢的情感推向高潮,便凝聚為全文的最后一段。《詩經·干旄》,歷來被認為是“禮賢者之詩”,也就是用以招聘賢德的人的意思。該詩的第三章是:“孑孑干旄,在浚之城。素絲祝之,良馬六之。彼姝者子,何以告之?”作者引用這一章的首尾兩句,表示自己要高舉裝飾華麗的旌旗,到浚邑去求訪賢者,對那美好的賢才, 自己將奉送什么給他呢?賢者是誰?就是邵秀才懷粹。作者深愧自己的賢德遠不如善于求賢的衛國大夫,因此能否得到邵懷粹的忠告,能否得到邵懷粹的佐肋,尚屬未卜,但其心之誠,其舉之誠,定會感動邵懷粹。在政通人和的時代,賢者將輩出,國家將在賢者的治理下,舉國安定,百姓安居樂業,百業興旺發達。
文章以贊頌賢者為始,以拜求賢者為結,確實是一篇不可多得的愛賢、敬賢、求賢的佳作。
上一篇:《古文觀止·蘇軾·賈誼論》鑒賞
下一篇:《古文觀止·曾鞏·贈黎安二生序》鑒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