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鄭燮2
以人為可愛,而我亦可愛矣;以人為可惡,而我亦可惡矣。東坡一生覺得世上沒有不好的人,最是他好處。愚兄平生漫罵無禮,然人有一才一技之長,一行一言之美,未嘗不嘖嘖稱道。橐中數千金3,隨手散盡,愛人故也。至于缺阨欹危之處4,亦往往得人之力。好罵人,尤好罵秀才。細細想來,秀才受病,只是推廓不開,他若推廓得開,又不是秀才了。且專罵秀才,亦是冤屈。而今世上那個是推廓得開的?年老身孤,當慎口過。愛人是好處,罵人是不好處,東坡以此受病,況板橋乎! 老弟亦當時時勸我。
1 淮安:地名,在江蘇省。墨:即鄭墨,字五橋,鄭板橋堂弟。2 鄭燮(1693-1766):字板橋,清代著名畫家、詩人。有《鄭板橋集》。3 橐(tuo):袋子。4 缺阨(e):困窮,欹(qi)危:危難。
【析點】 “揚州八怪”之一的鄭板橋,生性落拓不羈,經常“放言高談,臧否人物,以是得狂名”。乾隆元年(1736)中進士。四年后,四十八歲的鄭板橋入京待選。這封信便是他途經淮安時,在船上寫給惟一的親人、比自己年幼二十五歲的堂弟的。
信中作者以自警、自解、自戒之言與阿弟侃侃而談,既是對大半生的回顧,也是對即將開始的為官生涯的心理準備。信中強調與人為善,以德待人。作者自幼家貧,久居民間,深知民生疾苦,故有一顆難能可貴的愛民之心。由于“愛人故”,他常常是“橐中數千金,隨手散盡”,以至晚年竟無立錐之地,而寄居同鄉齋第;即使后來由于“愛人故”,賑救饑民而丟官棄職也終無悔意。對于自己“愛罵人”,信中以“而今世上那個是推廓得開的”來自解自勸。作者明知“罵人是不好處”,并以“東坡以此受病”自警,然而正如東坡屢遭貶謫依然“言必中當世之過”一樣,待一年后板橋做了縣官,進一步接觸社會的黑暗,他便情不自禁,化胸中的憤懣與不滿為作品中的嬉笑怒罵,全然忘記了“慎防口過”,而不顧一切地揭發和鞭撻那民不聊生的黑暗現實了。
正如清人鄭方坤所言:“板橋徒以狂故不理于口,然其為人內行醇謹。”他的家書寫得忠厚懇摯,直達肺腑,抒情議論,脫口而出,體現了板橋打破陳規定矩、自由抒寫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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