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柄綠荷衰颯盡,雨中無可蓋眠鷗。
當時乍疊青錢滿,肯信池塘有暮秋?
中國詩人對荷葉、荷花的愛是獨特的——他們似乎認為殘荷、敗花總是比“雨打芙蓉淚不干”的審美趣味高一些、雅一些。前人有“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又有“留得枯荷聽雨聲”,一寫難以名狀的“愁”,一寫不可言傳的“趣”,簡直都寫絕了! 許棐筆下的 “枯荷”是怎樣的呢?
“萬柄綠荷衰颯盡”,“萬”言其多也,“柄”寫干枯的、深褐色的高出水面的荷葉的莖梗; 此句說在那無數的枯梗上我們再也找覓不到一絲 “綠” 的影子了,我們能觀看到的只有枯萎飄零而衰落盡了的葉子。這是作者正面寫“枯荷”,從一“盡”字我們能很好地體味出其衰敗之狀是慘不忍睹的。接著他又從側面,通過同荷葉相聯系的 “眠鷗”作襯托,以瀟瀟秋雨為背景,進一步把那全無生氣的肅殺場面渲染出來了。
可是,這一景境切入作者心中,沒有使他浸入 “眾芳蕪穢”、“美人遲暮”之愁海,也沒有使他耽于閑逸瀟灑、萬物歸寂的雅趣,他那極富調侃意味的無情的一問,實屬出人意料之外:“當時乍疊青錢滿,肯信池塘有暮秋?”這里用 “當時”轉入對過去的追憶,對 “生滅”、“出來”作一反思; “乍” (乍: 一下子) 既是說那層層疊疊鋪滿池塘的荷葉來得突然,也是寫極其短暫、去得快;“疊”和 “滿”與上文的 “萬柄”相照應; “青錢” 比喻荷葉。作者從眼前的“衰”推及當時的“榮”,霎那間的時光倒轉,通過相互形成強烈對比的兩幅畫面對讀者作了當頭棒喝,可是,那些生活在虛幻的繁華中的人們總是不肯相信終會有 “池塘暮秋”的來臨。
至此,我們才領悟到詩人不單是寫 “荷”、也是寫 “人”、寫世間的萬事萬物。三論宗的創始人吉藏告訴我們,一切存在的事物雖然是虛幻的,但它們又是不可改變的,它們所表現的是真實的本體。荷的榮衰都是假相,卻是假相的一種不可逆轉的“生”或“滅” 的表現,這大約就是慧能所說的 “塵勞邪見”吧?
你若是“信池塘有暮秋”,便能不將“乍疊清錢滿”看成永恒,便能把一切人生享樂: 光彩照人的年輕的容顏、肥馬輕裘的赫赫威儀如此等等都視為“暫時”,狠心地“斬盡”這一切,你就不會為身外的非“本性”的東西——“綠荷衰颯盡”而煩惱。也就是說,你視“榮”為暫時和虛妄,那么“暮秋”的“衰” 自然也是虛幻。
此詩的妙處就在于不作理語,而理趣自寓其中,作者以 “殘荷”寫理直堪和前人以荷寫“趣”寫“愁”相媲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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