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與飛鳥,相聚安可常?
偶來云巖寺,幾日共徜徉。
我去師亦歸,澗房欲荒涼。
池臥孤塔影,庭棲雙桂香。
重過應未期,悵然山水長。
別離對于大多數人來說,總是一件令人苦痛的事情;相應地,在文學領域中,它也就成了一個永恒的感傷主題。古往今來,別愁離恨曾引發出多少不朽的名句:“風蕭蕭今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揮手前此去,蕭蕭斑馬鳴。”它們或纏綿,或悲愴,總脫不了一層感傷的意味。
然而,離別在佛家看來,卻只是一種不足經意的尋常之事。個體的存在本來就是一種無常無住的假有,一種即聚即散的幻象。更何況人們彼此之間的偶爾聚合,更是如夢如幻的泡影。因而,合既不必喜,離也不必悲。悲歡離合本來就是一種癡愚的表現。
高啟此詩是要贈別一位偶識于佛寺的佛子的,自然就多少有別于尋常的題別之詩,而帶上了一點佛家的達觀,或者說,作者是努力地向著這一個境界看齊。
詩的開首便不同凡響:“浮云與飛鳥,相聚安可常?”作者與苞上人,一個是深山隱居的高士,一個是四處云游的僧人;一個如無牽無掛的飛鳥,浪跡天涯,任意東西;一個如無根無系的浮云,漫天飄浮,四海為家。他們的偶遇實在是一個難得的機緣,而更為難得的是兩人一見如故,幾天之內便成了至交。然而,正如浮云與飛鳥,他們的分別也勢在必然。聚散匆匆,后會難期。詩人雖然了悟人間離合之理,卻也不免因此黯然失色。于是一個灑脫的開場白后,便有了后面幾聯依依的惜別之語。
三聯、四聯都是設想兩人分手之后云巖寺的蕭瑟景象。三聯從正面描寫寺院中人去樓空的凄涼之景。禪院澗房,本自無情,不會因他們的離去而有所改觀。但作者用了一個“欲”,為它們注入了濃厚的惆悵情緒。四聯用烘托映襯之法,以院池中孤塔的倒影烘托離人的影單形只;又以庭中雙雙并立的桂樹,反襯人之相聚無久。這兩句一正一反,有力地渲染出作者的無限感慨。看似景語,實為悟語,可謂情景交融之佳句。
如果說在三、四兩聯中,作者還是含蓄地移情于物,以景寫情。那么,末聯之中作者已是難勝其感傷的情緒,情不自禁地直抒起胸臆來:分別在即,重逢難再,其悵惘之情如綿綿山巒,悠悠流水,永無盡頭。
與常見的送別詩不同,高啟此詩是先作達語,后敘情語。作者先是達觀地表示人間離別乃理之必然,然后細細鋪敘其情所不忍。理先于情,而情最終淹過了理。由這一轉折,深入地寫出了他復雜的心理變化過程,同時也更現出其情之深厚。這首詩于禪的實踐也許是一個小小的失敗,但就詩的創作而言,卻是一個不小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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