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處兩茫然,低徊每自憐。
本無經國術,仍乏買山錢。
故邑三千里,他鄉二十年。
力微歸計杳,身遠客心懸。
桃李誰家樹,禾麻傍舍田。
鶉衣秋屢結,蝸室歲頻遷。
逝水終難復,寒灰更不然。
久要成齟齬,多病復沉綿。
俯仰衷情倦,棲遲野性便。
延徐誰下榻,訪戴獨回船。
恥酒窮途泣,閑修凈土緣。
淡玄分上下,味道悉中邊。
有相皆虛妄,無才幸茍全。
棲云同白鹿,飲露效玄蟬。
高蹈慚真隱,狂歌愧昔賢。
惟余空念在,山寺日逃禪。
“見性本圖先作佛,勞形翻愧早成翁?!?《夜宿染上人溪舍》)丁鶴年晚年廬守父墓,參禪悟道,一心向佛。他曾名其居曰逃禪室。逃禪,意指避禍塵世,皈依佛法。劉克莊曾說他:“和靖詩高千古瘦,逃禪墨妙一生貧?!弊髡咭浴疤佣U室”名詩,寫了不少篇章,像《逃禪室臥病簡諸禪侶》、《逃禪室與蘇伊舉話舊有感》等。這首五言排律,是一首詠懷之作。
開頭二句,寫迷惘心理,道凄涼心事?!俺鎏帯?,指進退?!熬又溃虺龌蛱??!?( 《易·系辭》)是進是退,用世避世,自身也不能定。迷惘一片,矛盾重重,徘徊四顧,形影相吊。起筆格調低沉?!氨緹o經國術”,寫不能 “出”,“仍乏買山錢”,寫不能“處”?!百I山”,指歸隱?!爸У懒忠蛉司蜕罟I印山。深公答曰:‘未聞巢由買山而隱?!?《世說新語》)“故邑三千里”四句,寫作者顛沛流離的避亂生活。“桃李誰家樹”四句,寫作者一貧如洗的經濟狀況。作者寫這些,既是上承一二句,更是為寫“逃禪”做鋪墊?!笆潘K難復”,喻時光一去不復返;“寒灰更不然”,喻心如死灰。鶴年曾祖阿老丁為巨商,以其資產歸元世祖,世為顯官。至其父,家業衰落。因此一念,鶴年入明后,不愿做官。“久要成齟齬”,多次借貸,人已厭煩,昔日親明好友,如今也已疏遠。窮已難堪,復加疾病纏身,積久難治,“病骨驚秋早,愁心識夜長?!?《客懷》)詩寫至此,詩人凄涼身世,如見如聞。然而作者并不是想訴苦,寫“苦”是為了 “逃”,目的是“禪”。
“俯仰衷情倦,棲遲野性便”兩句,承上啟下?!熬搿?,表明作者對塵世的厭恨,因厭而“逃”?!氨恪?,寫出了作者對大自然的喜愛,對佛國凈土的向往。詩人在旁處曾說:“我亦逃禪云水客,便應蕭散共松扃?!薄盎厥S塵揚碧海,五云無處覓蓬萊?!鼻箅[之情溢于言表。“延徐下榻”,見《后漢書》:“徐穉字孺子,豫章南昌人也?!瓡r陳蕃為太守,以禮請署功曹,穉不免之,既謁而退。蕃在郡不接賓客,唯穉來特設一榻,去則懸之。” “訪戴回船”,見《世說新語·任誕》。晉王徽之居山陰,大雪夜眠覺,開室酌酒,忽憶戴逵。時戴在剡溪,即夜乘輕船就戴,經宿方至,造門不前而返。人問其故,徽之曰: “吾本乘興而來,興盡而返,何必見戴。”“窮途泣”,見《世說新語·棲逸》注引《魏氏春秋》:“阮籍常率意獨駕,不由徑路,車跡所窮,輒痛哭而返?!薄皟敉痢?,圣者所住之國,代佛國。這四句用典,寫“便”。至此,由 “逃”而“禪”,由賓而主?!罢勑稚舷?,味道悉中邊”,互文見義。“玄”、“道”,指佛道禪理。參禪悟道,求得解脫,是鶴年晚年的追求。“有相皆虛妄”,佛家認為“可見可現之法,即為有相。凡有相者,皆是虛妄?!睙o實曰虛,反真云妄?!盁o才幸茍全”,與上句相對行文,無便是虛,虛便是無,不為世用,也不愿用世?!皸仆茁埂?,寄情山水;“飲露效玄蟬”,癖好潔凈。“飲露身何潔,吟風韻更長?!?《畫蟬》)“露”也指佛家甘露,以之潔心,常得快樂?!案叩浮眱删?,互文見義。自己還不能完全洗去情塵,隨心任性,愧對昔賢,所以結尾說: “惟余空念在,山寺日逃禪。”
這首詠懷詩,敘事與抒情相結合,有禪理而無說教。先“逃”后“禪”,因倦而“逃”,因“便”而“禪”,層次分明,渾然一體,可見作者“注意之深,用工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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