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語東山窈窕娘,好將幽夢惱襄王。
禪心已作沾泥絮,不逐春風(fēng)上下狂。
《侯鯖錄》曾載此詩,其本事略謂:東坡在徐州,參寥自錢塘訪之。坡席上令一妓戲求詩,口占云云,一座大驚,自是名聞海內(nèi)。可見這是一首使道潛獲得盛名的作品。
題云“口占”,名符其實(shí),通篇以口語出之,從“寄語”句下,皆是答辭。“東山窈窕娘”,點(diǎn)出妓女身份,典出《晉書》卷七十九《謝安傳》東山攜妓事,次句則出自宋玉《高唐賦序》: “昔者楚襄王與宋玉游于云夢之臺,望高唐之觀,其上獨(dú)有云氣,崒兮直上,忽兮改容,須臾之間變化無窮。王問玉曰: ‘此何氣也?’玉對曰: ‘所謂朝云者也。’王曰: ‘何謂朝云?’玉曰:‘昔者先王嘗游高唐,怠而晝寢,夢見一婦人曰:“妾巫山之女也,為高唐之客,聞君游高唐,愿薦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辭曰:“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云,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旦朝視之如言,故為立廟號曰朝云。’”惱,引逗,撩撥。總兩句而言,這是告訴那位妓女,不要來糾纏自己,還是找別人去吧。為什么?下面作答:“禪心已作沾泥絮,不逐春風(fēng)上下狂。”禪心,即寂定之心,江淹 《吳中禮石佛詩》云:“禪心暮不雜,寂行好無私。”具見此意。沾泥絮,柳絮沾泥后不再飄飛,比喻心情沉寂不復(fù)波動。柳絮在春風(fēng)中漫天飛揚(yáng),以沾泥加以限制,頓時顯出脫胎換骨的力量。絮之在天,猶如人之浮于世,絮之沾泥,猶如人之出于世,此即禪心所在。佛門說法,本重比喻,道潛以佛徒身份而用之于詩,可謂不忘其本。而此喻之妙,猶有可說者。春風(fēng)舞絮,本是自然現(xiàn)象,春天最容易引起感情的波動,柳絮也常因其“輕浮”之質(zhì),被賦予男女感情的色彩。這里,不僅柳絮沾泥,風(fēng)吹不起為人們所習(xí)見,因而頗能引起會心的感受,而且,在禪心觀照下,以輕質(zhì)為重質(zhì),化喧為寂,設(shè)想也頗為別出心裁。
由于作者是位佛徒,人們理解此詩,或許多著重于他對佛門戒律的自覺遵守,即所謂不涉淫邪。然而,從禪家理論看,其意義尚不止于此。《大乘義章》卷十三云: “禪定之心正取所緣,名曰思維,……所言定者,當(dāng)體為名,心住一緣,離于散動,故名為定。”禪定,本指坐禪時住心于一境。廣義地看,堅(jiān)守禪心,不受干擾,如絮之沾泥,風(fēng)吹不起,不也就是禪定的功夫么?
詩人不受女色之誘,并不是由于意識到佛門戒律的束縛,更不是害怕別人的指責(zé),而是他本來就心如止水。這不由得使我們想起了 “二祖安心”的公案。菩提達(dá)摩面壁于少室山中,二祖慧可求教不得,遂斷臂以示誠心和毅力。達(dá)摩乃問其究有何求。曰:“我心未寧,乞師與安。”達(dá)摩說: “將心來與汝安。”慧可停了一會兒,說: “覓心了不可得。”于是達(dá)摩說: “我與汝安心竟。”安心,是人生的基礎(chǔ),心不安,則無從達(dá)到逍遙自在的自由境界。慧可請祖師安心,達(dá)摩云:“安心竟。”其實(shí),他的心本來就是安的。人人心中皆有佛性。正如某尼悟道詩所云:“盡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遍隴頭云。歸來笑拈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春就在心里,心也要自己安,即所謂“內(nèi)求諸己”。道潛之所以能夠“禪心已作沾泥絮,不逐春風(fēng)上下狂”,正是他自己本身已經(jīng)“安心”的結(jié)果。這樣一來,全詩就不僅是佛門戒律的說明,而同時也顯得禪意盎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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