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深處擁雷峰,幾樹寒梅帶雪紅。
齋罷垂垂渾入定,庵前潭影落疏鐘。
這是曼殊現存百余首詩作中為數不多的禪詩之一,發(fā)表在1912年5月1日 《太平洋報》副刊《太平洋文藝集》上,后又刊于1914年5月 《南社》第九集。作于1905年。據蔡哲夫《曼殊畫跋》記載,其年秋,曼殊曾客游西湖,作《拏舟金牛湖,寄懷仲子》 圖。但揣摩詩意,恐作于初春。不過,曼殊是位別有懷抱的傷心之人,性情奇,行止奇。其詩聯想豐富,構思獨特,常出人意外,其本事往往難以稽考詳核,似不必細究其初春或仲秋也。
“白云禪院”,即白云庵,在杭州西湖夕照山麓,雷峰塔下。住持得山、意周師徒皆為革命黨人,與有“革命和尚”之譽的曼殊頗相契,為莫逆之交,故曼殊累游西湖,皆寓居于此。
曼殊作詩,語出自然,清麗雋永,善脫胎古人,化用前賢佳句。本詩構思即脫胎于唐張繼名作《楓橋夜泊》: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而能于張詩濃烈、躍動之外,另辟疏淡、寧靜的境界,清麗自然、渾然天成,無蹈襲雷同之嫌。首句 “白云深處擁雷峰”,落筆即奇,既寫實又虛擬,深得虛實、動靜諧和協調之美。“白云”,既指林木深處的白云禪院,亦兼指藍天上的白云。白云庵風景奇秀美麗,在西湖百余寺院中是首出班倫的,它面對小叢林蘇堤,而與三潭印月隔湖相望,背倚夕照山上高聳的雷峰塔; 庵內花木扶疏、濃蔭陣陣。夕照山麓又叢植修篁,有曲徑與雷峰塔幽通,自然稱得上是“白云深處擁雷峰”了。同時,“白云深處”又是對杜牧《山行》“遠上寒山石徑斜,白云深處有人家”句的化用,那飄蕩在林木、殿角、塔身之間的裊裊白云,使白云庵在清幽秀麗之外帶有一層神秘的仙靈之氣,使赭黃婆娑的 “雷峰老太”在藍天、白云和蓊郁的林木的映襯之下顯出些許雄奇的色彩和青春的活力。飄忽的白云、清幽的佛庵和古老的雷峰塔以及圍繞四周的林木,構成一幅清麗通靈的山水畫圖。接著,作者順勢在尚顯空白的湖岸上添上幾樹寒梅,點染幾瓣鮮艷奪目的嫣紅梅花,在初春薄薄的白雪映襯之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使整幅畫面在色彩的對比、構圖的協調和意境的開拓上含有更深的底蘊,充分地發(fā)揮了他短吟怪杰和丹青妙手的天才,詩中有畫,畫中有詩。
詩的前兩句著力描摹了白云庵周圍的秀麗景色,為后兩句描寫在這樣清幽空寂的佛門凈地參禪習定作了極好的鋪墊和烘托。“齋”,指僧人的素食。用罷午齋,結跏趺坐,斂心攝神,習靜參禪,漸漸進入一種微妙寂靜的禪定境界,身心輕安、空靈,沉浸在悟禪理、得法趣的喜樂之中,無所憂、無所慮,神明澄澈。而最后一句“庵前潭影落疏鐘”,既是對開首兩句寫景的映照,又是前句寫禪定的繼續(xù),寫景之中含法趣,而空明、清遠、幽寂的禪定境界又與秀麗、清幽的景色相映襯、相呼應。白云庵襟南屏晚鐘、挽三潭印月,故有“潭影”、“疏鐘”之說。“潭影落疏鐘”,猶言疏鐘之聲落潭影,一個 “落”字不僅將它們一線相連,而且給空澄明澈、幽靜安閑的氛圍添進了一聲聲震蕩湖面的鐘聲,給畫面注入了一絲動感和活力。以名列西湖十景而聲名赫赫的三潭印月和南屏晚鐘,一個掩映在粼粼波光之中,一個梵鐘警聲雄渾悠揚,用它們來襯托白云庵這個參禪修身的勝地,表達了作者對白云庵深深的贊美,也反映出詩人對僧人生活的向往。
幾樹紅梅,幾聲梵鐘,幾抹白云,不僅使整幅畫面有了生氣,有了活力,更有了一種立體感。既是寫景,也是談禪,將禪趣滲透在寫景設色之中,自然貼切,沒有絲毫刻意雕琢斧鑿的痕跡,不求曲折幽深,卻麗色天然,真情自見。艷而不膩,清而不露,別具一格,卓然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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