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陳祖美
漫云女子不英雄, 萬里乘風獨向東。
詩思一帆海空闊, 夢魂三島月玲瓏。
銅駝已陷悲回首, 汗馬終慚未有功。
如許傷心家國恨, 那堪客里度春風。
秋瑾
此詩作于1904年夏,作者第一次赴日本留學途中。當時同船的日本人石井先作了一首詩贈送給秋瑾,并要求她對自己的詩加以賡和,秋瑾遂依原韻寫了這首詩。“石井”的身世以及其詩內容如何均不得而知,疑指日人石井菊次郎,他在清政府外務部任職,但秋瑾的這首和詩不僅顯示了她的英雄氣質,更表達了她對瀕于危機中的祖國的一片赤子之心。詩中洋溢著感人肺腑的愛國激情。
首聯一亮相,詩人便以“英雄”自許,但卻不是說大話,僅就其只身一人,乘風破浪東渡日本來說,在當時洵為壯舉。頷聯上句由行動轉寫情思。“詩思”就是作詩的情思。在賈島和孫光憲等唐宋人的心目中,“詩思”原指詩人在游山玩水、風花雪月中興發的情致,《北夢瑣言》卷七謂鄭棨嘗云:“詩思在灞橋風雪中驢子上”,而秋瑾的“詩思”卻在張帆行駛的遼闊大海上,其心志和氣魄逼近李白的“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行路難三首》其一)下句的“夢魂”當指心有所思而精魂入夢,夢到的正是自己所向往的日本的明澈月色。
頸聯上句的“銅駝”字面上是指古代置于宮門外的銅鑄的駱駝,實際用的是銅駝荊棘的典故。《晉書·索靖傳》:“靖有先識遠量,知天下將亂,指洛陽宮門銅駝,嘆曰:‘會見汝在荊棘中耳!’”秋詩此句所表達的正是“銅駝已陷”的亡國之悲。下句的“汗馬”語出《韓非子·五蠢》:“棄私家之事,而必汗馬之勞。”戰馬疾馳而出汗,故稱戰功為“汗馬”。從字面上看,“汗馬”句系作者自謂沒有戰功,也就是說尚未對國家作出貢獻。
尾聯的意思是說祖國和家庭有那么多令人傷感憤慨之事,我哪能像作客一樣袖手旁觀,虛度年華呢?這一聯假若出自熱血男兒之手,除了其愛國激情,或許沒有更多的內涵,但對秋瑾來說這種“家國之恨”卻有著特定的含義,她為此所受的折磨格外深重和具體,她一方面與男性愛國者一樣感應著祖國被列強豆剖瓜分的痛苦,另一方面她還忍受著遇人不淑、彩鳳隨鴉的痛苦,甚至直接遭受到作為紈绔子弟的丈夫王子芳的種種虐待。她這次之所以割舍對于未滿八周歲的兒子和尚在襁褓中的女兒的親情東渡留學,也是為了掙脫夫權的鉗制。她肩上的擔子比一般男同胞更加沉重,她付出的代價更大,因而她的這一愛國舉動更加難能可貴。
此詩除了作為一首七言律詩的其頷、頸兩聯對仗工穩的特點外,另一特點是用事妥貼自然幾無痕跡,比如“乘風”、“詩思”、“夢魂”、“銅駝”、“汗馬”等都是有出處、有來歷的詞匯,特別是“萬里乘風”句,在以往的析釋文字中,多把其來歷尋繹到《列子·黃帝》篇的“竟不知風乘我邪,我乘風乎”和《宋史·宗愨傳》的“愿乘長風破萬里浪”的典籍中,這當然是必需的,但筆者認為直接啟迪秋瑾“詩思”的可能是李白,他在寫上引《行路難》時,正值長安時期,尚未找到出路,一方面為之憤然,一方面對未來充滿幻想,總以為天生我材必有用,自己的才干和抱負會得以施展。此時置身于蒼茫大海中的秋瑾很容易產生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翔的幻想。當然女詩人的這種幻想不是為了追求個人的功名利祿,而完全是“棄私家之事”,為尋求挽救祖國的藥方而掛帆渡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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