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艾呂雅《戀人》愛情詩鑒賞
〔法國〕 艾呂雅
她站在我的眼瞼上
而她的頭發(fā)披拂在我的頭發(fā)中間
她有我手掌的形狀
她有我眸子的顏色
她被我的影子所吞沒
仿佛一塊石頭在天上。
她的眼睛總是睜開著
不讓我睡去。
在大白天她的夢
使陽光失色,
使我笑,哭了又笑
要說但卻什么話也說不出。
(徐知免 譯)
艾呂雅的愛情詩總讓人讀到一種無法遏止的激情,寫愛便是淋漓的暢然,全然的投入,面對愛人不時發(fā)出心靈熱烈烈的告白,諸如“除了愛你我沒有別的愿望”,“為了在你眼里不再看到別的/只看到我對你的想象”,等等,給人一種完全的投入感。而寫戀,即愛人不在身邊時的那種冥思苦戀,艾呂雅也寫得有別于人,激情的颶風仍漫卷著他每一句詩行,不似那種“依依脈脈兩如何”的悱惻和“細似輕絲渺似波”的纏綿,不故做溫文爾雅之態(tài),卻傳婉約幽麗之風。
《戀人》寫戀人,寫對愛人之戀,寫愛人之于他的情緒影響,便很有筆開異花之感。“她站在我的眼瞼上,/而她的頭發(fā)披拂在我的頭發(fā)中間;/她有我手掌的形狀,/她有我眸子的顏色,/她被我的影子所吞沒,/仿佛一塊石頭在天上。”這樣的描述,這樣的刻畫,怪異甚至荒誕,想象不合邏輯,比喻生硬粗糙,腔調也缺溫乏柔,這便是讀后最初的印象。然而,詩人用這諸多不合理的因素、不合理的材料恰恰構制了一個最合理最得體的總體感覺框架——戀。詩人筆下的戀情,在看似迷狂中卻呈出一種真實,戀是在飽合完滿狀態(tài)中蘊含的:“我”的渾身上下、里里外外、形形色色、睜眼合目,全都含著濃濃酣酣的戀,處處被戀人的形象布滿。一睜眼,她就站在眼瞼,一合目,“她有我眸子的顏色”,眼里眼外都是她;一舉手,“她有我手掌的形狀”,一投足,“她被我的影子所吞沒”,人走到哪影子隨到哪,舉手投足都是她,形從影隨,形影不離。戀人已在他體內影里,已成為他生命不可分割的部分。已經(jīng)說不清哪部分,隨便哪部分:眼瞼、手掌、頭發(fā)、眸子、不消刻意去找,她在“我”的全生命體中。她像“一塊石頭在天上”——一顆星閃亮地垂掛在“我”的心空。這首詩悟到這里,你會感到因其荒誕而更合理,更真實;因其散亂而更聚象,更集中;因其生硬粗糙而更溫婉,更纖柔;因其簡語直言而更富于含量,更具張力。這種表象上的怪誕散亂粗硬直白,恰恰顯示了詩人最藝術的處理;列舉有限器官的隨意性,詭妙地表述戀人占滿了一個生命體的無限性,刻意性,以傳達豐富的戀感況味。
詩的下段則一邊順承戀人占據(jù)“我”全生命體的戀情體味,一邊遞進高揚戀人鼓蕩“我”生命的魅力:“她的眼睛總是睜開著/不讓我睡去。”戀人不僅占據(jù)了“我”全身心,從空間上占滿了“我”,而且從時間上也占滿了“我”,她精神而活躍,讓“我”無法睡去,時刻都想著她。“在大白天她的夢/使陽光失色,/使我笑,哭了又笑/要說但卻什么話也說不出。”詩人賦予“戀人”一股非凡的魅力,應該說是魔力,這種魔力讓“我”在大白天看到了她的夢,看到了愛的霓虹,五彩斑瀾。印度大詩人泰戈爾寫過這樣的詩句:“女人啊,你不僅是上帝的杰作,而且也是男人的杰作;男人永遠從他們心里把美麗賦予你”,“男人心里的欲望,把它的光輝灑遍了你的青春。你一半是女人一半是夢”。艾呂雅筆下的“戀人”,正是這樣一個傾倒了須眉的上帝的杰作,使詩人不惜減陽光之色以增伊人之彩。這美如夢的女人的魔力竟使“我”喪失了常態(tài),著了迷般笑了又哭,哭了又笑,愛戀激情的沖蕩令“我不知如何是好。人們往往大悲至極時便長歌當哭,同樣在大喜過望時,而潸然淚下,于是登上了“要說卻什么也說不出”的戀山至高絕美之境。
全詩盡寫對戀人之戀,表現(xiàn)出一種如癡若狂的愛戀態(tài)。戀人完完全全消融在“我”的生命體中,給人一種全然投入的痛徹感。艾呂雅這多情的詩人,總是把自己的筆灌滿濃濃酣酣的愛墨情汁,借奇思異想,勾畫出一幅獨具特色的圖畫,裝點豐富著愛的審美長廊。藝術上,做為超現(xiàn)實主義代表詩人,他努力尋求新奇;力圖打破主觀和客觀、意愿和現(xiàn)實之間的界限,創(chuàng)造出一連串的神奇無比的意象:“戀人”“站在眼瞼上”,兩人頭發(fā)相披拂,“戀人”有手掌的形狀,有眸子的顏色,等等,看似一種狂想,幻覺與客觀對立,無法抹煞的不協(xié)調,卻準確地傳達出一個人因其苦戀冥思便處處可見“戀人”影子的癡絕戀態(tài),也構成了形象驚人的生動性,讀后令人頭腦里充滿意象別具的神奇感和耳目一新的快感,進而循著這神奇與新麗,去探尋這些形象后面深隱的含義。
詩還以排比制造整齊的格式,賦予詩一種韻律美,而且這些排比句還造成語氣上的爽快簡達,正適于表達戀情的熾烈與濃郁,有一種情門洞開的痛快之式,自然收到了形式與內容二美合一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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