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蘇〕庫茲涅佐夫《歸來》愛情詩鑒賞
〔俄—蘇〕 庫茲涅佐夫
父親在前進,父親在安然的前進,
通過布雷區,
化成了一團騰空的濃煙——
既沒有墳墓,也沒有痛苦。
媽媽,媽媽,戰爭不會放他回來! ……
你別老是望著大路。
一股旋轉著的塵柱
穿過田野滾到門邊。
塵埃中仿佛有人在揮手,
眼睛還在閃閃發光。
那些來自前方的明信片——
在箱子底下微微打顫。
每次,當母親把他等待,——
總有一團旋轉的塵柱
穿過曠野,越過田地,
陰森森,孤單單地到處躑躅。
(廖鴻鈞 譯)
《歸來》,這是一首戰爭題材詩,但更是一首愛情詩。它展示的愛至死不渝:人與亡魂之間,活著的日日守望,死去的每每“歸來”,愛在死與不死之間虛幻而實在地存續著。這是一朵在戰爭的硝煙味中開放的愛之花,凄美、幽麗,慘苦。
詩是以一個兒子的口吻幽幽地敘述:“父親在前進,父親在安然的前進”,一切似乎正常又正常,然而戰爭中,戰場上,生與死沒有界限,“通過布雷區”,只一剎那,父親踏響了地雷,“化成了一團騰空的濃煙——/既沒有墳墓,也沒有痛苦。”戰爭嚴酷,殘忍,在人的不知不覺中吞噬著生命。詩人筆下構筑的景象異常慘烈,活脫脫的一條性命轉瞬變成了一股濃煙,生命連痛苦還來不及產生,就從世界上消失了,卻把深深重重的苦感留給了后方活著的人。“媽媽,媽媽,戰爭不會放他回來!……/你別老是望著大路。”在兒子焦切的呼喚聲中,一個孤影佇立的妻子站在詩行鋪就的“大路”邊,眼里含著無盡的憂傷,期待和辛酸,一個“老”字跨越了時間,把一幅單純的畫面變成系列,展現著女人愛情的深遠綿長。但是愛不只牽動著活著的女人,也同樣系著一顆亡魂:“一股旋轉著的塵柱/穿過田野滾到門邊。”那是在地雷震響中化為濃煙的父親從戰場“歸來”,旋轉著尋找自己的家門,來赴生前的愛。“塵埃中仿佛有人在揮手,眼睛還在閃閃發光。”這是母親的幻覺,這是母親對愛的呼喚的回聲。“那些來自前方的明信片——/在箱子底下微微打顫。”亡魂在塵埃中顯現和生前寄來的明信片,這虛幻的和實際有的愛相融互滲,刻畫出一個至死不渝地愛的男人形象。在生死難卜的戰場,一個戰士,眷戀不已揮之不去的是對后方愛人的深切思念和愛,一張張明信片,羅曼而美好,銘記著一個男人愛的遙想和一個女人愛的獲取。正因如此,母親才永遠不會把這份愛丟棄,才會“老是望著大路”“把他等待——”也正因為“箱子底下”藏著那么多往日,藏著那么多深情厚愛,所以母親的視野中才能每每幻化出“一團旋轉的塵柱,/穿過田野,越過田地,/陰森森、孤單單地到處躑躅。”——愛的亡魂就這樣“歸來”。在愛人的期待中“歸來”,寄予著多少人對愛的哀思。那空幻的“塵柱”中凝結了一種飄忽不已的凄美,牽魂動魄。
這首詩在結構上頗為講究,全詩共四節,把前線——后方;父親——母親,穿插起來。父親在前線犧牲,母親在后方做著愛的懷想;父親在前方寄明信片,母親在后方做著愛的收藏;父親從戰場上化作亡魂借著“塵柱”“歸來”,母親在后方大路邊“把他等待”。此情彼愛,交相輝映,在互滲的結構中呈放愛的“血染的風彩。”
詩題“歸來”,函蘊深厚,意味深長。所述“歸來”,不是勝利的凱旋,不是活著的復歸,乃是一介亡靈,懷抱著舍不掉的眷戀,縈繞在愛人的心頭。于是愛人在愛的癡絕期待中,幻幻的讓亡靈“歸來”,可見一個“歸來”中,藏盡哀思,慘苦無限。詩的意象選擇極為獨特,竟是一股旋轉的“塵柱”,飄浮不定,孤單單躑躅,散發出陰森,孤冷:戚零的氛圍。無聲地對戰爭的殘酷進行控訴,也加重了悲劇氣氛。
詩的語言頗具風格。敘述這樣一個哀婉凄絕、慘痛悲苦的故事,詩人絕沒有激烈動感的言辭,反而異常冷靜,冷靜得近乎于淡漠:“父親在前進,父親在安然地前進,/通過布雷區,/化成了一團騰空的濃煙——/既沒有墳墓,也沒有痛苦。”如此平靜道來,可正是在這聲色不動的敘述中,包含了一種沉重感,深哀巨痛深深沉在底韻之中,生者與死者的綿綿情愛在這不渲染不粉飾的敘述中更顯得純厚敦實。讀這樣一種獨特的“歸來”,不管語調多么平實,你的心都輕松不了,而冷凝的語調則更加進了一份沉重。不是么?有時候一雙平靜冷忍卻藏盡凄哀的眼神,比一雙流淚的眼睛更打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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