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武帝·曹元忠
從來難再思傾城,千古佳人此定評。
兒女有情終氣短,英雄好色是天生。
玉階羅袂秋無跡,金屋長門賦有名。
垂死猶成鉤弋獄,早知外戚制西京。
曹元忠是晚清西昆派名手之一,善學李商隱。此詩格調神氣便與玉谿生《隋宮》、《馬嵬》諸篇相近。
按《漢書·外戚傳》:“李延年性知音,……侍上,起舞,歌曰:‘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上嘆息曰:‘善!世豈有此人乎?’平陽主因言延年有女弟,……(李夫人)由是得幸。”首句即用此故事,而句法則與白居易《長恨歌》“漢皇重色思傾國”同一機杼。次句“千古佳人”字面上自然指李夫人。但佳人在中國詩歌傳統上也可指代君王,如屈原《九章·悲回風》:“惟佳人之永都兮,更統世而自貺”,“佳人”便指楚懷王、襄王。故“千古佳人”又暗指漢武帝。聰明的讀者自可由此詩的佳人推及屈詩中的佳人,并進一步聯想到楚懷王與巫山之女的云雨綺夢,而將楚王的風流形象疊加到武帝身上。總之“千古”一句,既是說李夫人姿容傾國傾城早有定評,也是說漢武帝好色早有定評。
頷聯有如行云流水,令人幾忘其為對仗句。“兒女”句出鐘嶸《詩品》評張華語:“尤恨其兒女情多,風云氣少”,而略加變化。按李夫人早卒,武帝曾思念頗深,屢夢見之,并形諸吟詠,此句疑即指此,當然也可泛解。語句雖帶有明顯的調侃口吻,但暗中亦含如真“有情”,何妨“氣短”的肯定。“英雄”句似是為武帝辯解開脫,實際上語中帶刺,斥其好色而用情不專。“天生”云云,既是說英雄自然好色,更是譏漢武帝之好色乃得自漢高祖的先天遺傳。此聯令人想起吳偉業《圓圓曲》中“妻子豈應關大計,英雄無奈是多情”二句所含的嘲諷。
頸聯起句,“玉階羅袂”用謝眺《玉階怨》:“長夜縫羅衣,思君此何極?”“秋無跡”反用漢武帝《秋風辭》:“懷佳人兮不能忘。”據《漢書·外戚傳》載,衛子夫初以美色得幸,后“入宮歲余,不復幸”,子夫“涕泣請出,上憐之,復幸”,但終以色衰見棄。此句疑即寫衛子夫的哀怨。對句“金屋”典出《漢武故事》:“帝年數歲,長公主問曰:‘兒欲得婦否?’指其女阿嬌好否。笑對日:‘若得阿嬌,當作金屋貯之’。”后武帝即位便以之為皇后,終以無子見棄。“長門”為漢宮名。《文選·長門賦序》謂陳阿嬌失寵后別居長門宮,聞司馬相如文名,以五百金請作賦悟主,復得幸。(按:實則無復得幸事。)“賦有名”即指此。此句蓋取意于辛棄疾《摸魚兒·淳熙己亥……》:“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寫陳阿嬌的哀怨。
尾聯“鉤弋獄”指漢武帝臨終前立鉤弋所生兒為太子,念呂后事,恐身后鉤弋“顓恣亂國家”,乃借故逼之死的冤獄。“外戚制西京”,指西漢末外戚王莽假仁假義贏得信任而篡漢之事。一結慨乎言之,既扼腕于武帝有情無義,犧牲鉤弋于事無補,又佩服他護社稷的警惕心。蓋曹氏深惡晚清慈禧太后擅權禍國,故在末句借題發揮,以抒悲憤。
全詩婉而多諷,不愧詠史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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