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詞·霜天曉角

重來對酒，折盡風前柳。若問看花情緒，似當日、怎能彀。休為西風瘦，痛飲頻搔首。自古青蠅白璧，天已早、安排就。

詞譯

人間四月天。你們又一次舉起別離的酒杯。絲絲楊柳，絲絲話語，不能作別。

想當年，壯志凌云，逸興湍飛，書生意氣，揮斥方遒。那是少年的夢，那是俠客的情，令人魂牽夢繞。如今，同樣是飲酒賞花。你卻問，當時綻若煙花的菊，為何此刻卻含苞如彼此指尖上沉重的心事？

西風北客兩飄零。還是痛飲美酒吧。畢竟，人生如水泄平地，各自東南西北流。畢竟，自古以來，宵小之人，妒人娥眉，月明多被云妨。

評析

這首詞像是與友人共酌而抒發(fā)的感慨。

上闋說重又對酒作別，而此時的心境與當日大不一樣，頗蓄惜別之情。“重來對酒，折盡風前柳”是說把酒話別。此處“對酒”與曹操《短歌行》中“對酒當歌，人生幾何”以及柳永《蝶戀花》“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二者中的“對酒”頗不相同。曹操語出慷慨，“對酒”表示及時行樂；柳永語出纏綿，“對酒”表示不勝春愁。納蘭對酒，只為送別，“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是謂也。“折盡風前柳”是用折柳送別的舊典。漢代都城長安東門外的灞橋柳色如煙，都城人們送別親友至灞橋而止，折柳枝為贈。此后折柳贈別成為我國民俗，故南朝范云詩有“春風柳線長，送郎上河橋”之句。而一個“盡”字，寫出了詞人的深情——似乎只有折完風前細柳才能顯示出他對友人的惜別之情。離別總是黯然銷魂，也總能勾起千般感觸、萬種思量涌上心頭。于是就有接下的“若問看花情緒，似當日、怎能彀”。這三句是說別情之外的心緒。飲酒賞花，當為人生快事，只是情緒低落，怎是以前所能相比？想當年少年意氣，何等壯志。可如今，只有一聲長嘆。至此，上闋的情感基調已經由傷別轉入對世事人生的感嘆，詞遂進入下闋。

“休為西風瘦，痛飲頻搔首”，這是詞人慰己慰友之辭。因為上闋里追憶往事，感慨萬千，心潮洶涌而不能自持，所以詞人就勸慰到，還是少嘆于西風古道這些掃興之事了，畢竟相聚不易，還是趕緊痛飲美酒吧。最后三句，“自古青蠅白璧，天已早、安排就”，“青繩白璧”，語出陳子昂《宴胡楚真禁所》“人生固有命，天道信無言。青蠅一相點，白璧遂成冤”，詞人用此典，意謂自古英雄沒有幾個可酬壯志，給青蠅一點便成敗物，我們又何多愁如此，既然上天早已安排好，就無須多言，且飲酒為樂吧。出句貌似灑脫，實大有不平之鳴，然勸慰之意殷殷，彰顯出對友人的一片深情。